[其他]梦蝶(申码文)
摘要
该文档为一部以性转和自我认同为主题的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在放假期间的心理斗争和日常生活。故事开始于主人公醒来的瞬间,带着些微的迷糊和流泪的情绪,反映出他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对过去梦境的回忆和惆怅。文中细腻地描绘了他与母亲的日常交流,例如母亲的关心和家庭生活中的温馨细节,让人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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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ribute | Val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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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其他]梦蝶(申码文).doc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Microsoft Word Document |
Size | 78336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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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4-12-07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性转, 自我认同, 温馨家庭, 日常生活, 心理斗争, 学生生活, 放假, 梦境, 母子关系, 青春成长, 高校生活, 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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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这是我第一次撰文,诸位如有任何建议还望指出。借鉴了《命运石之门》的一些设定,诸
位如没看过可以抽空看看这部番。
梦蝶
嗯……我在哪里?
睁开眼,望见了洁白的天花板,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坐了起来,靠着墙壁,后背把枕头挤作一团,左手撑着床,右
手的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使劲地揉着双眼,希望能以一贯的方法让自己清醒一些。
咦,我怎么……流泪了?……
全然忘却了昨日的梦境,莫名有些惆怅。带着些因方才醒来的木讷,我缓缓地用右手拂
过了左眼角,然后像是在回味某些难得而易逝般的东西一样,有些呆滞地看着右手,来
回用拇指摩挲着另外四指上的泪水。
啊,是放假的最后一天了……脑子这么晕乎乎的,看来起的有点晚了……
像是在漆黑的地下室拉下了电闸一般,我的脑中猛然记了起来。
迅速地穿上衣服,我拉开房门,灿烂的阳光照进了黑洞洞的房间。进了卫生间,打开灯
,开始了洗漱。
“今天起的有点晚啊,是不是昨晚又玩游戏熬夜了啊,”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早上吃粽
子啊,可能放的有点久了,但那是肉粽,里面是老腊肉之类的,还挺肥,我觉得味道还
不错,要不今早就将就一下……”
我含着牙刷牙膏,边嘟囔一声算是应答了,边探出头,看见母亲在门口,应该是正准备
出去。
将蒸锅里盛着肉粽的盘子放在桌上,餐厅里清新的空气和从客厅吹来的凉风让我清醒了
几分,但刚起时那种特有的迟钝还是让我慢悠悠地剥下热腾腾的粽叶,拿起筷子,咬下
一口。刚吃下一口,母亲又在我背后说到:“你先吃着,我先出去买个菜,一会儿就回来
哈……”我嗯了一声,没回头地挥了挥右手,算是道别了。
随着大门被轻柔关上的声音响起,我的思绪又开始云游四方,试图回忆起梦境。身体无
意识一样地吃完,洗完盘筷,母亲却已经回来了。
“嗨呀,”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喘了口气,母亲絮叨着,“等会儿可能要你帮忙择下菜,都
快十点了,我一个人可能有点来不及了……你爸今天要值班,下午只能你自己返校了啊……
”
想着自己的事,我接过了东西,开始在水槽旁边心不在焉地凭肌肉记忆一般干起清洗择
选的事项。母亲没有在意我,倒是打开了手机开始放着蒋勋的《红楼梦》赏析听了起来。
唔……忽然想起她一向想要亲自去读些书的,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似乎一直作罢,现在看
来是改作用听的了。父亲每次说起来都对此嗤之以鼻,说起来前段时间他又买了一麻袋
的书回家了呢,说是在井场值班的话方便打发时间……
下午,坐了大半小时的公交车,进了学校侧门。比起惯例的四点半似乎迟了些,但在目
光所及之处还有不少人享受着阳光的滋润,悠哉游哉甚而至于有些懒散地走着。连沿途
的干瘦树木也带着剩馀的叶子清闲地微微摇摆。看来还不算太晚。
拖着箱子走过应该是方才清扫过的清爽大道,靠近宿舍区的大门,侧身让过几个边抱着
球说笑着边走出来的几个运动大佬,我提着箱子进入了宿舍楼。
上了二楼,秋日太阳在下午十分最后的倔强穿过背后走道头的窗户射了进来,将我的影
子向前拉得近乎于无限长,跨越了延伸的走廊,钉在了尽头墙上的窗户底下。两侧的不
少房间里都透出了灯光,把影子蚕食地有些残破。
唔……才不到五点太阳就如此低沉了吗……
我的寝室在过道的深处,斜对面就是消防通道了。那双开门的两个把手虽平日里被钢圈
锁套住了,但并不牢实,仍然可以向外推开一些,留出的缝隙也够一人勉强出入。当年
刚来之时我们一伙人还对那块儿研究过。
到了虚掩着的寝室门口,看起来里面黑乎乎的。嗯,一般来说这门是不允许关的,即便
是放假了好像一般也没有锁过。
也许不少人会觉得里面没人,但以我的了解——推开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寝室防盗门,不出
所料的,这个曾经住着四人的房间大灯没开,但是一个厚实的身影正伏在台灯旁——不消
说,那必定是老殷坐在他床下那开着台灯的书桌旁写着什么东西。
“啊哈,你小子又没写完作业啊。”我进了门,打趣地说了一句。从初中起周天返校时补
作业是我俩的传统项目。我一边放了包,点亮了我的台灯,打开旅行箱往柜子里腾衣服
之类的东西,没回头地问了一句:“飞哥他来了没?”
老殷转过身,抬起还握着笔的右手,习惯性地用食指侧擦了一下鼻沿,向我左手边的桌
子方向努了下嘴:“喏,那是他的箱子呢。他早收拾完走了。”
正要转回去继续奋笔疾书的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略微偏了下头,朝我露出一个狡黠
的笑,两只眼睛反射出的台灯光透过久未擦拭的厚镜片,显得有些迷蒙:“嘿嘿,老屈,
我知道你一定写完了,借我抄抄化学呗。”
“啧啧,亏阁下还是课代表呢……”我在书包中略微翻找了一下,把那本厚实的书丢给了他
,“对错我概不负责了哈,等会抄完帮我带到教室,放我桌上就好了。”
他接住了救命稻草:“嘿嘿,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爱你——”说罢还接了一个飞吻。
“滚滚,再来我就把书收回来了。”我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裹严
实地饭盒,打开,朝老殷忙碌的背影问了句:“你今天要吃香肠卷饼吗?”
他再次回过头,左嘴角略微向上一翘,标志性的邪笑又出现了:“当然了。”他伸出左手
,从我递出的饭盒里拿了一条卷饼,瞟了一眼,然后咬了一口,边嚼边评论着:“我猜这
是你母亲大人做的。”说毕,他微微向后仰了一点,靠着书桌,用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咬
了一口。
看着我左边眉毛向上一扬,他两边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我发现你爷爷做的
饼要平整许多,你母亲的这个基本就要散架了。但是你母亲卷的肉更多,味道更好。”他
最后补充道。“对了,这次我带了个小西瓜,晚上我们仨分一下。”他向左偏偏头,朝书
架上的一个小绿球挤挤眼。
不愧是他。
嘴里叼着小半张饼,老殷继续补了会作业。忽然,寝室门被推开,却听得那人说:“嘿,
你们连灯都不开的嘛。”随着开关“啪”的一声,寝室里终于亮起来了。那人却是住在隔壁
,因为作文都常常写悬疑文而被称作“咸鱼探长”的家伙。
“诶,老殷,这是上周我找你借的那本书,谢啦。”探长兄走到了老殷和我中间,“咦,你
们在吃什么东西啊,好香,我也要。”
“嘿,这周还要月考,你娃儿周末都不准备复习下?”老殷放下笔,用右手从探长手里接
过一本封面上画着俩小人的白封皮厚书,丢在了书架角落,朝我眨眨眼,又说:“这饼是
老屈的,你自己问问他。”
探长同志拿过手机,朝我转了过来说:“贤儿,给我吃一个嘛……”一边带着令人感到不适
的表情,以一种极快的频率眨着眼。我一直都安慰自己,这不是他在撒娇。
“拿去拿去,莫跟哥哥客气。”我左手将饭盒朝他送去,妄图以这种方式拉开与他之间的
距离。
“谢谢谢谢……”探长说着,用右手拿了一条。他又向我这里凑了过来,“我觉得圣贤的书一
定不会少,能借我本在这周消磨下嘛?”
“喏,《考点》,好书哩。还分物理化学两套,闲暇时光的必备良品。”我把饭盒放在桌上
,用左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递向他,挑起右眉。唔,没注意手上的油,
看来书是擦不干净了,不过无所谓。
“哈,大可不必了。”探长挥挥左手,退开了。
他, 走到门口,手里抓着半张饼,又回头问道,“你们不走吗,都这么晚了。”
“走?”老殷揩了揩手,向我问道。
“你们先走吧,我还没吃完,等会还要倒腾一下东西。哦,记得把我的书直接放我桌上。
”
“嗯,先走了,拜拜。”老殷提上包,朝我挥挥手。
起身。
就好像低血糖来了一样,眼前一黑,全身一麻,整个人几乎完全失去了平衡感,仿佛在
地震中心,世界都在颤抖旋转,一直起身就会立刻倒塌。
只能暂且伏在桌上,紧闭双眼,宛若埋在废墟中的受难者只能静待灾难的离去。
嘶……不应该啊……或许确实应该随身带点糖的……
所幸很快就恢复了。慢慢起身,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揉了揉双眼,感到这个世界像
是趋于结束的旋转木马一样,重归于稳定。
从左裤兜里掏出因为表带断裂因而只能退化为运动怀表的前手表,唔,时间不早了,只
有将近十分钟了。
赶紧背上包,关上灯,来到走廊,整个走道漆黑一片,只有傍晚的些微余晖从走廊两侧
的窗里透进来,稍稍勾勒出周遭及前方的大概,显得过道愈加得逼狭。
走在路上,唔,好像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心里升腾起一阵莫名的焦虑,宛如在春游路上跟丢大部队的小学生,一阵惶恐。
快步走出宿舍大门,天色昏黄,仿佛将要大雨;怪风强啸,几近飞沙走石;干树肃杀,
俨然深秋气象。
浑身一颤,从腹部传至两端,是气寒,亦是不安。似乎有一种超脱于迟到的预感降临了
,但我无法可想,只得改为一路小跑,直至教学楼二楼。
刚吃了不少东西,又背着书包跑步,属实有些不适,这剩下三层楼只有用走了,不过也
正好喘口气。说来,其实考勤略微迟了本身我也不太在意,作为班上纪检部长正是负责
这块的,而且平日里做这些事时也水水垮垮的,大家对彼此间的这些小事也通常不以为
意。倒是,说实话,有些担心损了在她心中我的“光辉形象”。彼名蔚奕,说起来,早在
初中时我就对她有好感了。但一直因为……害羞以及害怕老师的打压吧,倒一直没有展露
过心意,唯独是高中偷偷和她报了同一个,没想到竟和她分到了一个班。再过最后一年
吧,考完了就去尝试一下。嗯,至少我一直都这么打算的。
正想着,爬到了四楼,也许是沉浸于自我思维之中,才发现周围竟然是静默无声。一般
来说现在临近晚自习,要么是在收作业,要么是在播放英语听力练习,最常见的就是各
班主任主持每周小班会或者讲课。而且,不知何时风也停了。跑出楼梯间去看,整个教
学楼的教室都是像刚刚才放假一般,门窗紧闭,黑灯瞎火,在各条走廊以及中心庭院没
有任何杂物,甚至是一片落叶,整个学校肃穆无比,只有发黄到奇怪的天空压向毫无抵
抗的大地。除了我以外,似乎全世界都空无一人。
莫名的惊悚。
虽然理智告诉我,前往教室毫无意义,但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像小行星受到太阳吸引,
一个不和谐的存在于整个规整到诡异的体系里穿梭,然后一头撞向不可规避的宿命。
学校里的教室在走廊一侧设有两扇大窗,但是窗台很高,将近两米半。一般大家都会把
门的备用钥匙放在窗台上,方便早到的同学自己开门。
但现在我这个迟到的家伙却用上了。
打开门,教室里果然没人。
我试了下开关,竟然可以打开灯。学校一片昏黄里,这孤独的白光借由我的手突兀地出
现了。
教室里的桌椅书箱之类的都还在,整齐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方才被值周的同学
认真对齐了一样。
“规整”为人所爱是因为它一般会带给人以视觉享受,因而如果存在“异类”的话,也会分
外扎眼。有一个座位就是如此。
我不会记错的,那是我向左后偷瞄过很多次的地方。那是蔚奕的座位。
她的桌椅散乱,书本撒的周围都是。那桌子完全是靠着旁边的课桌才不至于完全倾覆。
就像恒星吸引着自由的小天体,塞壬魅惑着孤独的水手们。我将书包放在了我那靠近前
排的座位上,绕过讲台,穿过了前半个教室,到达了那里,伸出了手,像摆正桌子一探
究竟。
就像时间暂缓了几秒。在那个座位刚开始颤抖时,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在看着那个椅子
飞起来的时候,我随手双手抓住一条桌腿,拼尽全力试图将它举起来挡开那飞来的横祸
。
但奇怪的是那桌子像是一个劣质游戏的不可互动背景,不动如山。接下来我只知道那椅
子将我击倒在地,然后无数的书像沙尘暴一样掩埋了我。
一片黑暗。但好在几乎不疼。
“……嘿,这题很难嘛?”
就好像午休时迟到的闹钟,不像早晨时那么刺耳,让你在朦朦胧胧你意识到晚了,然后
带着越睡越昏的脑袋一跃而起。
“嗯……?”
我整个人一下子坐的端正,然后意识到我刚刚原来是将脸靠在支楞起的左手上陷入了近
似沉睡的状态:因为左手指开始麻了,就像我现在的大脑一样。
但接下来的许多事让我同时忽略了像是被麻油泡过的大脑和闹钟一样的调侃。
首先是嘈杂。大家似乎又回来了,一阵阵伸懒腰之声昭示着刚刚下课。唔……完全察觉不
出之前发生了那些事。不过无论如何,世界正常那就太好不过了。
但接下来我开始意识到事情又有些不一样。
教室好像变大了,唔,我没戴眼镜?
鼻尖似乎一直萦绕着一丝好闻的香气,然后以此为波纹的中心,微小的异样感荡漾开去
:我开始感觉脸颊痒痒的,后颈也是,脑后似乎拖着什么东西。然后,胸口处像是衣服
没理平的鼓鼓囊囊的充实感与奇怪的下坠感。最重要的,是两条大腿闭在一起,但却消
失了的挤压感。
还没来得及细究,我感到脑袋顶被狠狠地揉了一揉。
“嘿嘿,其实你发呆的样子好可爱哦!”闹钟又响了。
“啊……?”我没来得及顾及嗓音的奇妙,向右边看去,原来那是馨悦,似乎从初中刚进校
起就和蔚奕关系很好。
嗯,等等,那就是说——!
好吧,我明白了。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接受了“身体交换”的设定。
嗯,那就赶快找到蔚奕本人然后说明清楚吧。额,就说是不小心碰了她的桌子然后引起
的异变?嘶……好像一般也不会这么草率啊……哎,算了,具体原因以后再细究吧,先找到
她要紧……
我懒洋洋地站起来,还不太适应,不过比单纯坐着应该会好一些。我开始用久违地不用
眼镜来观察周遭,放任自己的每个神经末梢感受这充满活力的少女身体,寻找着“我”的
身影。身体潜意识一般地向馨悦展开一个半是伸懒腰,半是求拥抱的姿势。
嗯,现在好好享受一下吧。指不定等会儿两人从楼梯上一起滚一下就换回来了。
但似乎不太对劲儿,终于得到放松的人群之间,我找不到那个最熟悉又陌生,并且八成
充满焦虑的面孔。
诶,我真傻,应该直接去看看座位上啊。
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一个是一个柔软的东西把我紧紧抱住了,而且她同样散发着香气的有些乱蓬蓬的头发挠
的我鼻尖发痒;另一个是空荡荡的座位映入我的眼帘,那里没有那个背影,桌上没有熟
悉无比的笔袋、一摞厚厚的书、一摊卷子,连书箱里都是整整齐齐的,甚至连我印象中
的那个大书包也不见踪影:丝毫没有近期有被使用过的迹象。
我愣了会儿神,以至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拥抱了一个同龄女生,也一点都没
有听见馨悦对我说的话。
“哼,你又不理我。”我只知道她半赌气般的松开了我,然后停了一会儿。
“你果然还是在想他啊。”
我转头看向她,扬起左眉。
“嘿嘿,第一次看你露出这种表情呢。”她嘴角微翘,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知道吗,其
实我早就发现了哟。而且周天晚上你发现他没来的时候,那个眼神……我都吃醋啦。”
嗯?不对啊?等等……
周天晚上没有返校,那就是说……
我习惯性地用左手去够我的准怀表,但没有找到任何的裤兜。低头朝左侧看去,才发现
自己在宽松的校服外套下面穿的是一条黑色点缀的白色薄毛线裙子。
唔……蔚奕没有表吗……我忽然想到了教室挂在前墙左上方的那块高考倒计时电子牌,上面
也有时间和日期。
嘶……周六下午了……就是说已经过了将近一周了吗……
看着我一番折腾,馨悦关切地问:“老婆,你没事吧?”
转过头,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哎,也许会显得很怪,但这是我想到的最直接最快速的
验证方法了——我直视着她的双眼,急切地问道:“馨悦,阁下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
她被我的动作一惊,脸上先是一副奇怪的微笑,然后笑意迅速三区,随即一丝褶皱从她
的额头闪过。她一改之前的嘻哈,严肃地回应着我的凝视。
“他就只是单纯地周天没来,一开始黄老还当着全班骂了他一顿。然后就是晚自习快结束
的时候黄老说了句屈杰有事请假了——倒是你,没事吧?”
我松开胳膊,摇了摇头,左手习惯性地摸着下巴,右手托着左手肘部。不同于以往胡子
拉碴的粗糙感,左手感觉像是抚摸在丝绸上一般。但我没心思细细感受,没有胡茬可以
摆弄让我的思维受到了莫大阻力。
唔……难道她对于交换的抵触这么大吗……哎,想不去想这个。我压根没来教室的话,我的
记忆应该是与现实有着不小出入的……那么分歧点是在哪里呢?是在寝室里的头晕为起点
的吗?看来有必要确认一下。
“嗯……?”馨悦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她皱了皱眉,吞了口唾沫,“呃,走和我一起赶公
交车吗?”
周六下午……倒是一个难得的可以去寝室里的机会。
“哈,阁下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去趟寝室。”我搪塞着。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离开了教室。
草草收好东西,背上包,我迅速地跑向那幢熟悉的建筑。
这个时候似乎不早了,路上几乎没有了什么人,倒方便我行动。
大门一般会有人的,那就去消防通道吧。那扇小门在宿舍楼的侧面,附近是爬着厚厚藤
蔓的围墙,几棵树和一条荒草地。这里一般不会有人。那门看着管得挺牢,但长久的风
吹日晒早已腐蚀了锁芯,所以只消轻轻地转动一下把手就能开了,只是布满铁锈和各类
污渍的把手不会引得一般的好奇者去尝试。除了我。说起来,这是某次消防演习的时候
意外发现的。
其实学校放松对此的注意也不无道理,毕竟进了紧急门后,想要通过里面的楼梯间前往
寝室走廊还会被厚重的双开门阻挡。一般来说那门很安全,但正巧我那层的门出于某种
原因只被一条钢圈锁套住了把手,但仍可向外开合一些,留出一条缝隙。虽然对原来的
我来说,可能却有些狭窄,但对于蔚奕的身子,我觉得绰绰有余。
想着这些,我把包留在了楼梯间,俯身轻松钻过了那条缝。左前方便是我的寝室。
也许我被过道两头的摄像头照到了,但只要不出事,应该就没人会有闲心去调看一个普
通周六下午,某个平凡宿舍走廊里的监控。
此时天色不早,但接着窗外的光勉强能分辨眼前的东西。
进了寝室。唔……原来还有味儿吗 ,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来到桌前,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
嗯……应该找那本《考点》吧……看看上面有无油渍。
黑色封皮的书……
找到了。
略微抽出,只看见书脊及两侧都一干二净。
啊……那我的记忆,难道至始至终都是虚假的吗……
正当我几乎要仰天长啸的时候,从遥远的走廊尽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然后是几个沉稳
的脚步声。
“二二一宿舍。”
那正是我的寝室。
我倒吸一口冷气,把抽出的书塞了进去,然后轻手轻脚地躲进了厕所间,背靠着墙,等
待着。
随着开关的声响,灯光穿过厕所门缝,掠过我白色的鞋尖。
“嗯,谢谢你啊,宿管老师。”深沉的男低音。
那是……班主任黄老师。
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嗯,麻烦黄老了。”
听着这声音,我心里一震,莫非,这是父亲?
“哪里哪里,倒是我和学校十分感谢两位的理解。我们对此感到十分抱歉,假如平时里能
多加一些关注和疏导,也——”
“啊,没有,那很大程度上也是家长的责任。倒是这件事给学校可能带来负面影响,也麻
烦黄老向孩子们保密了,就先不影响大家了。那就先这样吧,麻烦黄老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离去。
似乎是松了口气的声音。
然后是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随后归于沉默。
我第一次发现,“一墙之隔”竟是如此得遥远。
等到我听见远处走廊门关上的声音时,也就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待到我出厕所,我桌上和床上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从我的心里氤氲而上。
我沉默着,低头思考着方才听见的一切。收拾东西?保密?然后,是像钝刀般割着我心
的啜泣声……
背着包,才出宿舍园区大门,我就被背后的一拍拉回了现实。
“你干嘛去了?”问题从我的左耳蹦出来,吓了我一跳。
我转头,看见了馨悦,她紧紧握住了我的左手。
刚想说些什么,但被她抬高的声音打断了。
“你刚刚是怎么了?”她皱着眉,严肃地盯着我,顿了一下,“或许该问:你到底是谁?你
把蔚奕怎么了?”
我微张着嘴,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馨悦。
“嗯,我是……屈杰。或者说,从将近半小时之前起,我是屈杰。”略一沉思,我说到。
她愣了下神,然后赶忙松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额,其实阁下不必这么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伤害阁下的。”我急忙举起双
手,愣愣地说。
她扑哧一声笑了,眼睛转向了旁边,然后又移了回来。
“哎,你这样真的好可爱啊,甚至比原来更可爱了……好想揉揉你的脸……”她笑着说,脸颊
微红,“但你不是和蔚奕她——哎,这样说话好怪啊——那个嘛。之前不知道,现在再和你那
样不就有绿蔚奕之嫌了嘛。”
“啊,这样……啊?不是的,我和她还没那个……”我眨眨眼,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摆摆手,终于理出了一句完整的:“算了算了,先忘掉这个,话说阁下是怎么发现的呢
?”
“哈哈,这个啊,你知道吗?全世界可能就只有你会用‘阁下’来称呼对方啊!”她偏着头
,戏谑地说,“对了,你怎么能忘记呢?蔚奕可是走读的,不住宿舍呢!”
“这样啊……是我大意了……”抬起额头,眼神垂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
“边走边说吧,时间不早了,”馨悦朝侧门示意,带头走去,然后转头严肃地说,“说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我都觉得相当荒谬。”我向她简述了从我离家前往学校,到头晕,天生异象,到昏
厥再醒来的过程。“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全部。”
我们来到了车站。很快,车来了,我跟着她上了车。
“嗯,就是说,你的意识从上周天跳到了这周六?与此同时,你的本体失踪了?”她眨着
眼说着。
“是的。我有一个猜想:我在周天的意识与蔚奕在今天的意识发生了交换,呃,然后她受
不了就,呃,拒接上学了?……”我中间顿了一下。但这不能解释我脑海里的那些“不存在
的”记忆,而且,似乎“我”可能也不只是简单得回避了这么简单。
“这不可能是她的作风。”馨悦瞪着我,语气有点奇怪,“好歹你也和她从初中起就认识了
啊喂,你认为她会因为外在的改变就消极成那样?你一定要明白,她是那种无比坚定而
执着的人。……况且,那可是你的身体啊!难道你会因为成为了蔚奕就想自裁?”她顿了顿
,补充道。
“嗯,如果‘我’不是蔚奕,那会是谁呢?”我用左手轻抚下巴,半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
是还有人抢夺的我的身体,又把我的意识丢在了蔚奕的身上?那蔚奕呢?”
“这样看来,你确实像屈杰呢。”
“……”
我们俩人无言地站了十分钟左右,馨悦看了一眼车门,转过头轻声地向我说:“那个,蔚
奕就是在前面那个站下。”
“……嗯?好的。”
“哎,长远来看不论你们俩能不能换回来,她家的地址都对你来说蛮重要的。这样吧,正
好我家离她家挺近的,我就带你去一趟吧,反正你,嗯,她的父母和我蛮熟的。”她语气
轻松地说到。
“唔,劳驾阁下了。”经她一提醒,我才又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了我身体的不同。
“哈哈哈,你用蔚奕的声音说着这话显得好违和。‘老婆’就算了,你试着就叫我‘馨悦’呗
。”
嗯,说来确实 啊,馨悦还好,假如被更多的发现,那就节外生枝了。
“……馨,悦……是这样吗?”这倒是我第一次好好感受自己的新嗓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以前寤寐求之的存在,现在却是完完全全、从头到脚为我所控……但是呢,在之前的那些
时候,当注意力没有放在身体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异样,就好像“我”的意识,是
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嗯,举个例子,就好像走路,把注意放在前方,两条腿就自然而
然
地默契配合;但是当大脑想要事无巨细地操控两条腿一步一步走,不说摔倒,也会感觉
到极大的违和。
她憋着笑,点点头:“还行吧,就先这样吧。”
门开了,我随她下了车,朝一个小广场走去。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但那有些风化的小雕像,不算太大的正门,周围的路灯马路
,一草一木,乃至刚刚跨过的每条地砖缝,都带来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似乎我的意识只
是覆盖在水缸上的一张纸,无事则已;现在缸中略起波澜,这纸已大有破裂之势了。
我停住了,低下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两眼之间的鼻梁,尝试平复下脑海里的波动
。
她察觉到有所异样,回头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深吸一口气,我挤出一个笑:“哈,没事,我只是还不习惯。走吧,馨悦。”说罢边轻快
地向前走去。
她微微皱眉,眨眨眼,跟上我的步伐。
循着潜意识里的指引,我快步向前。
小区里绿化相当不错。即便是在现在,各种茂盛的长青植物的枝叶都把道路上方的半边
天遮住了。小区中间有一个小池塘,在浅浅的水中设有些木栈道。我微眯上双眼,记得
我似乎在小时候经常在那上面跑来跑去。
单元门敞开着,下面卡了一个楔子,里面的灯因为表面蒙了些灰,显得有点暗,但周围
都是些玻璃门玻璃,幕墙,在透光性的加持下也还算亮堂。轻车熟路地向左走,再向右
一拐,最后往左一偏,就来到了电梯间。待我按下按钮等了会儿,馨悦才大口喘着气过
来。
“啊哈……哈……你……真……快……”她勉强直了起来,用右手撑着腰。
我朝她笑笑:“嗯,不知道为什么,看来我还有着蔚奕的一些记忆。”
进了电梯间,我沉默了一会儿,向她问道:“嗯,馨悦,你有想过,嗯,你的父母何时会
哭泣呢?”
“唔……我想他们那时一定是难过到了极点吧。比方说,我不辞而别……”她认真地思考着,
答道。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又补充说:“害,别担心,我相信蔚奕绝不会那样做的。话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轻轻一笑:“啊,没事没事,我只是随便问一下”
“说起来,”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本来之前还打算向你介绍一下蔚奕的父母的,哈哈
,现在看来可能你都比我了解了。”
“哎,这些都只是一些潜意识罢了,都可能只是,蔚奕留下的遗迹……”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暂时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蔚奕家的门安装的是黑色的电子锁。我伸出右手拇指,贴了上去。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
白皙修长的指头,如今传来了冰凉的感觉,很奇妙。
刚进门,就来到由大门,墙壁,窗户,以及一张长沙发的背面,围出的一片换鞋区。
“诶,终于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声音从客厅传来,蔚奕的母亲从那张长沙发上
站起,“馨悦今天来啦,快进快进,阿姨马上做晚饭。”
换上白色的兔儿拖鞋,我和馨悦进了我,嗯,蔚奕的房间。
一进来,就可以看见正对过来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窗户。房间的墙面刷成了淡蓝色,贴
了些眼熟,但报不上名的海报。进门右手是张对于现在体格的我来说还比较大的床,看
来挤挤可以睡俩人。床脚处立了个衣柜,侧面对着门。衣柜对面是一个几乎装满了的书
柜和电脑桌的集合体,以及一把椅子。桌上摆了一台白色的显示屏,一圈都贴了些便条
贴纸之类的装饰物。
“唔,先坐吧。”说着,我走出房到了餐厅,很自然地搬了个木凳回来。
“哈哈,看来你已经很习惯了嘛。”馨悦笑着,坐在了木凳上。
“啊,都没注意,”我也笑着坐下,看着我的右手感受着我的身体。她就好像一头温驯但
是又有着自己想法的小兽,只是现在在休眠。
看着我的神色,馨悦说:“害,赶快写写作业吧,这周不少呢。”
嗯,是啊。我才发现,说来荒唐,作业才是让我感到生活还算正常的东西了。
吃过饭,母亲邀请馨悦留下住一晚,说明天还可以一起走。馨悦说她在家里还有事,就
不留了。
看着楼下馨悦远去的背影,再抬头看看万家灯火,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许是拥有了我和蔚奕的双重能力,作业写得分外快,昨晚挺早就解决了。
早上七点我起来了,隔壁在报社刚加了夜班的父亲还在熟睡。洗漱完毕,母亲已经热好
了牛奶煮蛋蔚奕最喜欢的红糖馒头。吃过饭,我告诉母亲要出去一会儿,她爽快地同意
了。
带着公交卡,一点钱和一个老年机,我坐上了一条曾经最熟悉的路线:去往我,屈杰家
。
差不多九点,下了车,我在站台思索了一会儿,便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袋苹果。
趁着大门门禁给单车电动车放行的空当,我蹭了进了小区。从还没加装门禁系统的地下
车库,我来到了电梯前。
十三楼。
刚开门,就看见两位警察站在我面前,我心里一惊。但他们表情严肃,甚至有些悲哀,
没注意到异常,还给我让了个身位。我赶紧出了电梯。
当我终于站在了那扇大门的那一刻,我却迟疑了。我不知道我会面对什么,我也不知道
要怎么去面对他们。
踌躇了一会儿,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母亲。她平常整理得服服帖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有些肿。
他
她看见我,一愣。
“请问你是……?”
“阿姨你好,我是蔚奕,屈杰的同学。上周听说屈杰他没去学校,这是我们几个朋友买的
慰问品,希望他振作起来。”我双手提着袋子,递向了过去。
母亲愣住了,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眼神飘忽起来,半晌没有动。
我有些不知所措。
听见没动静,父亲赶忙过来了,他看起来很憔悴,本已半白的头发几乎没剩下青丝,脸
上那被野外风沙凿出的沟壑愈发明显。
他轻拍了一下母亲,耳语了一句,然后母亲就被半推进了里屋。
“哈,不好意思,小姑娘。内人刚刚不久前遇到了些打击,方才有些失态,请见谅。”父
亲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请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叔叔你好,我是屈杰……的同学,蔚奕。嗯,上周屈杰他没去学校,听说是请假在家。
这是我们几个朋友买的慰问品,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重新回来。”我低下头,双手提着
袋子,递向了过去。
父亲怔怔地站了一分钟,或是三十秒,抑或是更短,但对于我来说那一刻被拉得几近无
限长。
我感到袋子被接了过去,便抬起头来,父亲的脸上有一个笑容,但是他却用沙哑了许多
声音轻声说:“我替屈杰感谢你们的好意。要不你先进屋里来吧,蔚奕。”
我进了曾属于我自己的家,感觉里边变了许多。
窗帘紧闭,灯也没开,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新鲜的味道。
我轻轻地坐在沙发上。
父亲拉开客厅的窗帘,“刺啦”一声划破了凝重的空气,他又将窗户洞开。光亮照了进来
,清风也终于带来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父亲转身去餐厅准备东西,终于再次开口说到:“其实,我们和你们的黄老师本来打算瞒
着你们的,但看来你们这些朋友,还真的很在乎他啊。”
他端来两个玻璃杯,里面的茶叶在底部旋转。
“嗯,你们就不要对其他人再说了。”他端起茶,在嘴边停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其实屈杰他在上周天,自己,选择离开了我们所有人。”
虽然早已有预感,但这个消息还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几片茶叶竖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向水面移动着。
父亲低头将他的杯子转了一圈。
“周天晚上黄老打来电话说屈杰没有到校,我还不太相信,觉得要么是学校在说笑,要么
是屈杰在开玩笑。
“晚上了,还没他的消息,我们报了警。监控上,他出了门,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像魔怔
了一样,坐公交去了火车站。然后车站那边现实他买票出了省。最后我们在山旮旯里发
现了他。
“当然,我们都怀疑是他受到了胁迫电话。警方那边提取了那个手机残骸的记录,但那个
记录显示是十年之后,大家都觉得是手机被损坏之后记录出了问题。但除此以外,我们
确实再也找不到其它线索了。
“真的,我不明白,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想不开呢?明明之前一切都普通而正常,为
什么呢……都怪我经常出差,还是没有能够多陪陪他,没有能够好好地和他谈谈心……”
父亲的头埋进了前臂,声音开始颤抖。
我不管不顾地抓住了父亲的手,急切地说:“吧……叔叔,我觉得这不是您和阿姨的责任。
我的父亲虽然经常上夜班,每次是我回到家时他都在睡觉,但这不妨碍我感受到他的爱
。我知道他这样黑白倒的辛苦,全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啊!我相信屈杰他也和我是一样的
,他每次看到叔叔你从野外拍回来的雪山,森林,荒野的照片,他也是神往的;当叔叔
你带回来各地的特产纪念品的时候,他也会开心地和大家分享;当您给他讲冒雪翻山,
讲当地人和你们一起分食牛肉分奶茶,讲车里堆着打包小包连夜赶回家的那些故事,他
也是兴奋的啊!这次的事故问题一定不在您,不在屈杰,一定是另有其人,我们一定可
以得到真相的!”
像是发泄一空,我又无力地坐回了沙发上,开始有些后悔,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口无遮
拦说了这么多。
又有几片茶叶懒懒散散地开始向上飘。
父亲终于冷静下来,他先皱着眉看着窗,然后转头朝我笑笑,说:“抱歉,失态了。”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开始凝视我的双眼。
我赶紧起身,朝父亲鞠了个躬,快速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搅了。”
逃也似地出了小区,我回头看向这个我曾生活了十馀年的地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
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回到家,还不到十二点。躲回屋内,母亲和似乎是刚刚醒来的父亲也没有多问。
唔……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事情的节点就是周天下午,我记得是直接去了学校,但实际“我”却坐车离开了;当时的
“我”不可能是蔚奕,也不是我;一个来自于十年之后的电话促使“我”的离开……
唯一不满足“周天定律”的就是现在的我是在下个周六才来到蔚奕的身体的。
等等,我又有了一个想法。
我翻出了蔚奕的白色小灵通,开始翻找起通话记录。希望我没有删记录的习惯……
周五……没有……周三……没有……周一……没有……周天,下午……
嘶,找到了,一个来自于十年之后的电话。
我的想法是,在周天下午,出现了一次“时空紊流”,其载体是电话。
在紊流之中,传过来了两个意识,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占据了我原来身体的“那个
人”。出于某种原因,那个意识体立刻就取得了身体的主导权;而现在的“我”,却耗费了
近一周时间,而且还是记忆残破的。
那这样一来我对于周天记忆和现实的出入,就是未来和现实的出入。那么就是说,这场
紊流,就是未来那些引发者用以改变过去的……而改变的方法,应该也会有两个,一个是
抹杀“我”这个存在;还有一个,就是——“我”?
嗯,不对……既然目标是消灭“我”,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将一个“我”的备份传过来呢?是
bug了?不应该啊,时间改写好歹不是儿戏,假如真的有较为规范统一的管理应该是不会
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那么就只有两种种解释了:一是在那个制造紊流的未来,至少存在两种敌对势力,它们
分别进行了两次传送,第一个试图改写干掉我,另一个就是试图恢复我。二是,技术确
实有问题,出bug了。
我的内心其实不太相信猜想二。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都已经没了,而且如果是单
纯想利用蔚奕的身体将我“复活”,那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记忆残缺,而且周围环境变
化巨大,几乎没有可能复原,那这个“复原派”也太草率了。同时,我忽然想到,假如真
有“干掉派”,他们作为先手本就占据主动,而且对手也相当轻率,几乎没有竞争力。他
们大可以好好规划,至少制造一起平平无奇的“抹杀”就好了,大不必费尽周章四处转车
还被发现。
慢着,同时选择我和蔚奕下手……这很有可能是熟人所为。莫非未来我多事,犯了禁忌之
罪,需要时间抹除?太离谱了。
其实不妨说,整个事就都很离谱。
除非当着“屈杰”的面询问清楚,也许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了。就是未来的那些谋划者
们,应该也随着现在的改变,不复存在了吧。这件事,也许只能是观测者监视屏上的一
段雪花,然后从此湮没了。
离谱……哈……细细想来,心里感到荒唐和,无奈吧。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呢?不
久之前那些平凡日常的生活,一个个渺小幼稚的期盼,全都在这一场紊乱之中化为乌有
,变得遥远触不可及……
难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只配充当提线木偶,去饰演这出我们连导演都不配知晓的舞台剧
吗?……
怨恨……更像是一个永远不能够得到答案的提问,在命运和时间的涡流里支离破碎。
我其实从心底里很害怕未知的问题,没有前因后果,没有谜底揭示。在这一周之后的日
日夜夜,这一起事件都宛如梦魇一样缠绕着我。
也许,专注——倒不如说是逃避——于眼前对我而言是一个还不错的选择。
一本又一本的练习册,一套接一套的试卷,一场接一场的考试。老师们一张一合的嘴,
黑板上写满了又全部擦去的公式与分析,身旁埋头奋笔又偶尔抬头看向单调天花板长舒
一口气的同学们。或许还有一些关心担忧的目光以及小心的试探,但即将麻木的内心不
能察觉到这些的不同。似乎世间唯一有意义的,也就只剩下教室左前方悬挂的那块黑色
电子版上面的倒计时了。
在白天排满了的安排之下,我其实已经不太能够分辨清楚屈杰和蔚奕的区别了。就好像
在最肮脏廉价的餐馆里,没有人关心食物的来源,只要能果腹,珍馐和泔水在没有感知
的舌尖同为一类。只有在失眠的夜里,偶有月光从窗帘缝里渗入我干涸的眼中,带来苦
涩的霖霖。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真确确的现实。
机械般地上了考场,毫无感情地填满了答题卡,接过了似乎并不是属于自己的通知书。
临到离开这座小城,我再次经过了屈杰的家,略作踌躇,继续前行。
十年之后……平平无奇。没有什么腥风血雨,没有什么集团战争。我只是一颗小螺丝,在
一个名为“世界”的装置里的一个名为“脑研究院”的部件里接受慢慢的磨损。
一切只能这样吗……还是说,十年之前,屈杰只是不幸遭遇了事故,脑中那渐渐消逝的“屈
杰”的记忆和想法,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存在于我的梦中……?
哈……当年我觉得遥不可及的平凡,终于来了吗……这个结局,也许还不算太坏吧……
唔,终于刊登出去了。
为了完成院里的什么指标,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这几年来我研究的诸如
“反射弧与电路的异同”“神经冲动的信号提取”之类的东西也有了些眉目。在前些日子写
了《论意识电子化的可行性及其应用前景》之后,也算是完成了心里的一个小目标了。
哈,日子看来逐渐走向正轨了。
想着这些,整个人都轻松一些了,半摊着,用脚蹭着地,带着椅子转了个圈,随手翻看
着刚寄来的样刊。听说这一期里有一篇本来只是一个学生的博士论文,据说蛮有独创性
的,但不少人说是有点“玄妙”,被当成一个类似谈资在大家之中传开了。现在正好翻来
看看呗。
看到标题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椅子仍然滑着,撞上了桌沿,停下了。
《关于时间理论》。
一小块沉寂太久,已经快被我遗忘的东西在我的脑子渐渐活跃起来了。
唔……将近二十年前的那起事件,本来早已应该淡忘,如今又清晰如眼前。
但又不仅如此,似乎有一个……全新的感觉诞生了,就像是……灵感?
通览了一遍,文章只是大概讲述了一种思路,或者说是一种还未得到验证的猜想。但是我
的脑中,却已经浮现出了一条被微光照亮的通路。
回到独居的小房间里,我开始循着脑中若隐若现的想法——或者说指示?——着手准备了。
就像在深夜赶路,手里只有一盏蜡烛。无法看清远方,只知道前一步是坚实的土地。所
谓无知者无畏,在日后,我才意识到,也许我走到只是田埂小路,或者,是一条宛如刀
削的山脊。但无论是在何时,我相信我都会被“好奇”这最基本也最强烈的欲望所驱使,
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除了第二天白天的某个时候出去淘了些元件,我一直窝在房中。终于,第三天将曙,完
成了。
其实在制作的时候,我本没有多想该如何去实现所谓的“穿越”。但是当我完工,看见太
阳光,越过远处山上的信号塔,照亮我的脸庞,逐去小屋内黑暗的时候,我的脑中就像
隧道临近竣工,两头的施工队凿破了最后一层障壁,豁然开朗了。
我也终于从理论层面明白二十年前那场事变的引发原因了。
穿越时空的,正是“意识”。我之前所做的,大致就是如何将意识备份。借由“时光机”穿
梭回去的,从来不是什么本人,只是一个拷贝罢了。彼时的接受端口,就是手机。
那么就是说……我终于有机会,回到二十年之前的那个周天下午,赶在“屈杰”走向不归路
之前,质问明白一切的缘由了。
戴上耳机改制的扫描仪,我闭上眼,按下按钮,大脑感到一阵酥麻,电流的感觉就像是
有无数虫子在里面蠕动。我咬着牙。一定能做到的。
终于,嗡嗡声停罢,我睁开眼,伸手抚摸着滚烫的机器外壳。也许什么也没发生,但是
,也许在二十年前,有一个载满着希望与意志的灵魂,穿行于数据流之中,找寻着命运
与时间欠下的答案。
此时,那炽热的恒星已高过窗沿,阳光不再直射进来,屋内又再次暗淡了下来。但是没
关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大脑一阵刺痛,周围的一切在刹那间仿佛失去了色彩。
一瞬间,我盯着眼前拉上的浅色的窗帘,大脑宕了机。
“啪”,手机从掌间滑落,摔在了地板上。
我打了一个激灵。
一切涌入了脑中:交换,朋友,家人,机器;惊奇,死亡,沉沦,希望。
我弯腰捡起了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看着这二十年后异想天开行动的证明。我拉开窗帘
,灿烂的阳光照进了房间,一如二十年之后。
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时间充裕。我要去找寻答案了。
到达小区附近的站台时,是两点多。我仔细回忆着,应该就快了。
唔……还是先不要接触屈杰,我决定就在站台远远地观望着大门,视情况行动。我不清楚
那些人的计划,不敢妄动。同时因为于对方的情况基本没有谱,即便此时阻止了屈杰接
听这通电话,以后也不知道如何加以防范。我计划,这一次就直接和未来者对峙。已经
逃避了二十年了,这次无论如何要画上一个句号。而且,只要脑中还拥有机器的原理和
构造,就可以一遍遍尝试,直到掌握所需的一切信息,为未来做好万全的准备。
总之这一次,已经不同于之前,我已拥有对策,立于不败之地。不论对手是谁,我相信
自己都有把握战胜。
二十分钟之后,那个二十年间时常出现于我噩梦之中的身影出现了。
我吞了一口唾沫,摒住了呼吸。
他出了门,停下了,伸手掏出了手机。似乎来了一个电话。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将手机放于耳际。
他全身明显颤动了一下,然后呆立在原地。
须臾,他缓缓地将手机放下,看了一眼,然后似乎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
我赶紧藏在站牌后面。现在不是时候,如果贸然前去,即便是他不认识我,也势必会引
发警觉,可能逃跑,甚至引发混乱。
只需要等他过来就好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根据依稀的记忆,他应该是通过这个站台
乘公交车前往火车站的。
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我的心脏跳动地愈发厉害。其实我一直没有想清楚应该如何和他
对峙。而且……我似乎对“和‘屈杰’见面”这件事本身开始感到莫名紧张。
咽下口唾沫。
别紧张,他不知道你的到来。我暗自安慰着,而且想想,你那二十年的阴影都拜这家伙
所赐。
……但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而且……阻止他是否会引起未来者更大的反攻呢?时间线
会因此而被扰乱呢?……
正想着,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书包从旁边经过。
我伸出右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拍相了他的左肩。
他几乎蹦了起来,惊恐地看向我的方向。接着他似乎……有些惊喜?但也只是一瞬,紧接
着就沉闷下来了。他迅速地整理了表情,抢在我之前说道:“阁下,怎么也在这里啊?”
也许是没有察觉我表情的变化,他垂下目光,盯着我左边的金属长椅,接着说:“我……印
象里阁下住得应该离这里还比较远吧……而且阁下去学校也不会经过这里才对吧?”
“呃……”我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也许即便是二十年,也无法消磨我
对这具身体的熟悉感?但一想到由一个陌生的家伙正占据着屈杰的身体,把他的意识给
覆盖了,并且将要把他几乎的一切毁灭殆尽,我就生出了浓浓的厌恶感,将手从他肩上
抽开,心里算是有了个想法。
“不要掩饰了,我知道你的计划。”我打算直接向他摊牌,问出东西之后就立刻着手准备
再次穿越。我走上前一步,继续道:“打算去车站然后离开这片地区是吧?然后亲手了解
这副躯体?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冲到马路中间,还要再费这么多周折?你
又是谁?甘愿与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同归于尽?”
他明显愣住了,眼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
他后退一步,盯着我,然后再次把目光移开了,喃喃道:“普普通通吗……”
接着他像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般,说到:“阁下追踪我到这里了,就是为了问这些?难道阁
下不记得了吗?那些人,那些功利的家伙们,把我们的心血——难道阁下全部遗忘了吗?
”
完全不知所云。我确实为了找到这家伙费了不少精力。但是“我们”?“那些人”?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和这种家伙合作过!
看着我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啊……不是‘阁下’往我程序里塞了东西?——阁下是蔚奕没错吧?”
“你说的‘程序’是什么?我……是蔚奕没错,但之前似乎……我觉得自己也是屈杰。”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阁下穿越过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当然是为了改写屈杰被你杀掉的结局啊!”
他恍然大悟地发出一声“啊”的声音。我有点恼火目前这种似乎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情形
。
“所以你考虑解释一下吗?”我没好气地说到。
“别急。容我把推论给阁下说清楚。”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基于阁下目前的表现,我觉
得最应该澄清的就是我的身份了。我不是敌人。
“我是屈杰,或者应该说,是十年之后的屈杰。”
“屈杰?”我愣了一下,“怎,么会呢?”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说的内容。一辆公家车过来了,他瞟了一眼,示意我和他
一起上去。
“嗯,蔚……奕你只需要知道,十年之后,我们两个人合作完成了一台就目前看来效果还不
错的时间穿梭机。内容想必阁下也掌握了一些,就是把意识备份传送回过去的自己身上
。蔚奕你完成了意识扫描和处理的工作,我则主要负责理论和穿梭机本体的构建。事实
证明,我们是……好搭档。”他顿了顿,“但是你要知道,科学的突破是需要代价的。蒸汽
机的出现,取代了巨量的劳动力,电脑的发明让许多脑力行业岌岌可危。而时间穿梭,
将会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历史。
“也许它非常得有用,手术失败的医生可以回溯然后调整治疗方案;一时失足的人可以回
溯来规避那些荒唐愚蠢的错误;所有人,也可以回溯,来重新体验一遍原本不会珍惜的
过去。
“而如果有了那台该死的机器呢?富有的人也许就有更多的机会去纠正他们过去所犯下的
失误,而贫穷者只能被迫生活于为他人肆意篡改的世界之中。国家们会不惜代价地返回
过去,去从过去击败自己的对手,会亲手一遍又一遍地涂抹本已面目全非的历史。这一
切难道都是我们所期望的美好世界吗?
“人生之所以如此宝贵,是因为它不是可以随时sl的。一个重复过很多遍的游戏是无聊的
,它会让人从享受变成单调的工作;一个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人生是会让人心死,让人
无法再体会到点滴的细节与细腻的情感。我们所做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是不可改变、不
可撤销的。我们需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犯了错误,就应当
反思。这才应当是人生:他也许犯过错,但他会将其背负向前方行进,而不是而不是原
地顿挫幻想将它抹去;也许生活不如心意,但他会欣赏身边的每一点美好,而不是自暴
自弃去妄想过去可能存在的丁点翻盘机会。他会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不论是苦是
甜。正是所有的这些好坏并存的经历早就我们每一个人,而将其中任何一部分移去我都
不复为我。”
屈杰激动地说着,被压抑的声音不自觉的开始放大,车上的乘客有的开始从手机上抬起
头来,往我们这个方向看来。
“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人类不应该打开它。我是它的发现者,现在也应当由我将它永
远关上并且深埋于地底。”
“哈……”他的身子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屏了一会儿,然后长舒出来。
“我计划在那些疯魔的家伙抢走我们的成果并把她滥用之前将整件事封存于现在。我本想
瞒着蔚……奕你的,让我一个人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就足够了。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最后关
头,你到底应该是发现了。不过幸好你来不及修改太多的参数。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把
我的备份发了两份。一个是我,而另一个,就是,阁下。
“其实之前你没有深入研究过意识和本体错位会发生什么事,阁下似乎成为了首个实验品
。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情况应该是外来意识会暂时占据主导一段时间,但是记忆什么的
会出点小问题——毕竟阁下没有我最后计划的记忆——接下来便会渐渐消弭,在意识深处留
存一定的记忆。或许这就是阁下能单独制造出时间穿梭机,对吧?但不用担心,这最后
一点东西应该不会影响人格。阁下至始至终都是蔚奕,只是中间我的意识稍微影响了一
下。”
“……而且因为相性,意识进入身体到占据主导,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直到周六我体内的‘
屈杰’才觉醒?……所以,当年我印象里来到学校,并且经历的那些怪像,只是大脑努力调
节两个人格记忆的结果?……”我喃喃自语着,一边回忆着二十年前的回忆,一边回想着二
十年间我所研究的脑理论。
“嗯?阁下在说什么?”屈杰问道,看见我摇摇头,他便耸耸肩,“这些就是我所知道和推
导出来的全部了。我相信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转头看着窗外。
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火车站。
屈杰轻叹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气一般,转头朝我笑道:“那,就这样?再见了。”接着
他转身下车,向着车站走去。
所幸车站广场上没有什么人,当我冲向屈杰把他拉住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
努力回忆所剩无几的“屈杰”记忆,希望以此能增加说服他的可能。
“你,当真以为自己的牺牲有多少价值吗?”我喘着气,拽住他的手臂,透过积了不少灰
尘的镜片,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只靠了自己,以及你残存的记忆,就完成了机器吗?不,也许十年之后无
事发生,但是,在二十年之后,又一篇论述时间穿梭的文章诞生了。”我直起身,看着这
句话造成的影响。
“虽然那文章没有受到重视,写得也不完备,但是终究会有一代代的研究者在这个基础上
一点点精进,最终发明机器。科学必将进步,这是一种趋势,不是一个可以肆意篡改的
状态。只要新的技术理论存在,实际也可行,那么哪怕是少了一位天才,也只能是拖延
它所诞生的时间。”我看着屈杰微微张开口,便抬高了些声音,“是的,你大可以以各种
方式去清理掉他们,去说服他们,甚至是利用自己手头已经存在的机器,和政府或者其
它组织合作,让公众畏惧,惮于去接触哪怕只是理论的内容。甚至你有可能在这方面成
功,但是其它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技术呢?你要去阻止那些危险的新东西的出现吗?‘危险
与否’又是由谁界定呢?难道,你心中,当一个人因为脑中得出一个崭新理论,构架出一
个改良机械时,便应该自裁,或者为他人所抹除吗?这是何等的愚民社会!这也是你所
期待的理想吗?”
我的双眼来回地扫视着他看不出表情的脸,试图找寻到面具上的一丝裂痕。
“请断不要行韦斯巴芗之事!涛涛洪水来临,我们没有力量将它全部堵住。即便是成功了
,也必将遗患无穷。所谓堵不如疏,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吗?请停止吧,与其自
裁,不如思考如何才能合理利用那机器,如何才能让这个社会去接受这个新东西……”
看着他低头沉默,我上前一步,轻轻地说:“你,真以为这个方法只与有关吗?……在这世
界上,人,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爸,妈,……我,在你成功了的那个世界,大家都是绝
望的……那个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你也说过,人要去享受生活
中的美好……你有想过这份本该存在的美好被他人强行摧毁之后,会让人多愤怒,多绝望
吗……”
我哽咽一下,盯着他的鞋尖,继续说:“我思考过你为什么会选择离家这么远才行动,是
因为你的内心还在彷徨,没有下定决心;还不希望太过刺激爸妈大家,是吧……?我请求
你,看在爸,妈,我的份上,听听内心的想法,停止吧……”
身体情不自禁地走上去,抱住了他。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虽然有些迟到,但黄老没有发现,同学大家也心照不宣,事情就这么过来了。
毕竟不清楚时间改变之后世界会如何变化,我和屈杰打算平时里在学校和原来一样学习
备考,周末里抽时间再造了一台穿梭机。
但不一样的是,我们决定改变未来。
三个星期之后,屈杰戴上耳机改制的扫描仪,向我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程序设定的是十年之后,目标是屈杰。
“按下回车就好了,是吧……”他说到。
这次传输之后,我们现在会如何呢?按照推论,世界会按照原来那样,车轮会滚滚走向
十年之后,然后迷茫的屈杰会收到来自现在的讯息。我所经历的一切,也许就会直接消
失吧……什么“换身”,什么寻找蛛丝马迹,什么得到屈杰的死讯,然后沉沦,再受到启发
,最后再次返回当下,和屈杰度过的这三个星期。一切都会消失。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现在都很快乐。
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按下了按键。
机器轰鸣起来,嗡嗡声不绝于耳,屈杰咬紧牙关,我握紧他的右手。
未来会如何?当下又会如何?无法可知,但我们绝不会后悔了。
嗯……我在哪里?
睁开眼,望见了洁白的天花板,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坐了起来,靠着墙壁,后背把枕头挤作一团,左手撑着床,右
手的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使劲地揉着双眼,希望能以一贯的方法让自己清醒一些。
咦,我怎么……流泪了?……
全然忘却了昨日的梦境,莫名有些惆怅。带着些因方才醒来的木讷,我缓缓地用右手拂
过了左眼角,然后像是在回味某些难得而易逝般的东西一样,有些呆滞地看着右手,来
回用拇指摩挲着另外四指上的泪水。
我起身,来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
外面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