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_她的希望[9.18更新][已完结]
摘要
本文是一篇伪娘 TS 变身与跨性别相关小说,围绕主角沈宸的日常生活而展开。故事的开头提到沈宸在疫情期间上网课的无聊,描绘了他在灰暗天空下孤独的心情和上课时的状态。随着情节的发展,沈宸逐渐被一个私人论坛吸引,论坛以其相对自由的讨论氛围和主观见解而著称。故事中提到沈宸与一个新人用户通过论坛展开互换QQ的想法,尽管起初沈宸认为这是在开玩笑,但对方表现出的认真态度让他感到意外与好奇。文本中详细描绘了沈宸的心理变化及对于论坛环境的反思,同时也展现了网络社交的复杂性与挑战。整篇文章未包含性相关情节,整体风格偏向日常和纯爱。
其他信息 [Processed Page Meta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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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交换]_她的希望[9.18更新][已完结].do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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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Microsoft Word Document |
Size | 351232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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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4-12-07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2020-03-03 |
Tags | 伪娘, 跨性别, 日常生活, 网课, 社交媒体, 心理探索, 网论坛, 纯爱, 人际关系, 疫情影响, 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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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写的不太好,不会写那种过于宏大的场面,只能写写一些日常的东西混一混这个样子。我写起东西来节奏特别慢的,几千字能解决的东西我愣是给写了1.6w,还没写完。
本来打算写完了再发的,一看到可以边写边发就打算发出来让各位大佬斧正,有什么写的不好的敌方欢迎各位大佬指出。 W:
另外,本文无h,大部分原因是不会写,小部分原因是因为自我感觉这篇文章不适合出现肉戏,所以这篇文章大概是偏向日常风的纯爱文,大概。
还有就是这篇文章可能会发到jjn同步更新,还请各位多多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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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3日。
这些日子,天空似乎都是灰的。
阴沉沉的,那云不合时宜地遮蔽了太阳,让城市笼罩在灰暗之中,让人看不到一丝光芒。街上见不到几个人,倒是偶尔会有几个不得已要出来办事的。虽然他们带着口罩,但还是能看出他们行色匆匆的样子,步伐也很急,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在街上多待。
肺炎。它没有与任何人约定好,也不管人们欢不欢迎,就一下子冲进了人们的视野,冲进了人们的生活,然后将人们的喜悦情绪冲跑,取而代之的是和天空一样灰霾的心情。
沈宸看了窗外灰色的天空一眼,伸手想去打开窗户,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悬在半空的手愣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去打开窗户。
2-
“所以只要我们将这个放到这里,我们就能得到……”
屏幕里的老师仍在对着摄像头眉飞色舞着,也不顾屏幕的另一端的人们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或者在听他说话的人到底有没有听懂。至少讲课是老师的任务,听课是学生的任务,他既然都全心全意地投入任务中去了,没理由学生们不会投入吧?
——这是老师的观点,沈宸显然是让他失望了。他用手机挂着上网课的软件,把它放到电脑屏幕的左下侧,然后在电脑点开了他常逛的那个社交网站,开始和网络上的朋友们聊长聊短。
这大概就是许多大学生的真实写照了,沈宸也不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上课摸鱼的人。网课的优越性很显而易见,无非就是能让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人可以在一起上课,以达到不让人们聚集在一起也能不停课的目的;但它的弊端也很显而易见,无人监管学生的学习状态的话,学生们很容易就在上网课的途中浑水摸鱼,更有甚者连网课页面都不打开——沈宸只是前者,自认为自己起码还是比较走心的……至少比那些连做样子都懒得做的人要好。
秃了顶的老师还在对着摄像头讲述着他最为喜爱的公式定理,沈宸的注意力却全被电脑屏幕给吸引过去了。他逛的这个论坛是比较小众的个人论坛,平时在上面发帖的人的数量也远远比不上别的主流论坛。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小众,造就了它的一番独特的环境。首先不得不说的就是这个帖子里的色情图片,因为是私人论坛,网管的触手似乎是还管不到这里,每天都能见到有老哥发裸露色情的图片,都是那些平时在网上看不到的东西。当然这点东西也不足以成为沈宸爱逛这个论坛理由——最起码沈宸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正人君子,至少在别人面前也得表现出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反正也没人能从他电脑的隐藏硬盘里找到那些珍藏好货——最吸引他的还是这个论坛的人的言论都很有主观性,对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见解,不会因为外边主流言论而改变自己的观点。 L-
这就不得不提到沈宸对那些所谓的“几亿人使用”的论坛的看法了。那些论坛自然是很成功的,这一点从它们的用户基数就可见一斑了,这也是所谓的“低门槛”带来的好处,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毫无代价地获取一个甚至几个论坛账号。这种便捷滋生了一种畸形的网络环境,那些仗着手上的屏幕能隔绝人群的用户,在网络上不断发表偏激言论,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还有些更离谱的人,他们一连创建好几个账号,然后分账号发表不同的言论,甚至会在自己的帖子下面唱双簧,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好吧沈宸其实不太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这些人很烦,带起论坛一股恶臭的风气,所谓“网络巨人”就是沈宸最喜欢的形容他们的话了。o../
当然沈宸自己也不是自视清高,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观点就一定是对的,也不会对那些带节奏的人抱有什么偏见。他这个人其实很随性,不合自己的,不看就是了,也不需要去骂他。而他现在逛的论坛就合沈宸心意多了,最起码这里的人聊起天来都是心平气和的,能够很友好地交换彼此的论点,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沈宸迷上这里了。
毕竟是私人论坛,最大的门槛就是这个论坛的知名度。诚如某天有人发帖子问:“为什么我们论坛不设置入坛门槛。”楼下就有人回帖:“知道这个论坛就是最大的门槛了。”这一点沈宸深表赞同,心里总觉得这个论坛完全就是大号的QQ群,畅所欲言,总给人一种温馨感。
思索间,一个标题跳到了沈宸的屏幕正中央——有人要互换QQ吗?最右侧显示的发帖人是沈宸没见过的马甲。
是新人跑来论坛扩列吗?沈宸不由得想,鼠标轻点两下,打算跑到帖子里面一探究竟。
他算是这个论坛的老用户了,也是比较活跃的一个用户,论坛很小,每天来来去去活跃的总只是那么几百个用户,一来二去,沈宸也对论坛里的大部分马甲和头像都有了一定的印象。现在这个用户的马甲和头像是他最近没有见过的,应该是个新人了。只是如果要扩列的话,他觉得这个人是跑错地方了,毕竟这个论坛最活跃的始终还是那些发黄色图片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沈宸觉得他们加上好友之后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互换自己的资源,充其量就是这样,然后双方互相成为对方好友列表里可有可无的一个角色,然后可能会给对方的空间点个赞,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种开小号进来打广告卖黄色影片的人。这种人的下场就没那么好了,大概率会被一群暴躁老哥喷成筛子,然后被版主删帖。
看到帖子的内容,沈宸却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笑了两声。
有点意思啊,这个人。
没有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想找个老哥一起打游戏看黄片”,或是“寂寞少妇独处家中在线聊天”,而是很简单的一段话:
“Rt,疫情在家太无聊了,无所事事的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就是来一个朋友,咱们互相上对面的QQ,不要告诉对方的好友们,这样过一个星期,怎么样?”
蛮有意思的想法啊。
沈宸的手抚上键盘,给楼主回帖:“挺有意思的,不过你愿意要帮我上网课吗?23333”
这当然是沈宸在开玩笑,他觉得这个楼主的想法虽然很有意思,但毕竟是很难实现的一件事。QQ毕竟是他这个年龄段最重要的社交软件之一了,包括许多他的老师在内的许多社交群体都要用QQ来联系自己,自己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QQ交给别人运营。他也当做这个楼主是在开玩笑了,他既然提出来的是换QQ而不是换微信,那就证明他常用的也是QQ吧?自己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突然让另一个人来帮你社交,往好处想可以和彼此的同学朋友解释一下,往坏处想,万一造成社交圈崩坏,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1`2z;
按下回帖键没多久,沈宸就退出这个页面想去刷别的帖子了。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刷新论坛页面,那个帖子的楼主就跑过来找他私信了。
“你是要和我互换QQ吗?网课这种东西好说的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时间安排,我都可以帮你挂。”
沈宸苦笑两声。看来这个楼主是真的无聊到一个层次了,居然急切到这个地步,反正他是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在他回帖之后的几秒内就回复他的。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阿这,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当真啦?#哭笑不得”
“没事的,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和别人搞,咱互相锻炼一下自己的社交训练也是好的嘛。反正也不是一定要规定必须一个星期才能换回来,只要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觉得受不了了或者装不下去了就直接换回来就好了。”
沈宸看了这个楼主的回信,陷入了沉思。据他所说,他们这次的交换也不是强制性的,只是这个楼主实在是闲得慌想出来的一个消遣的小把戏,对他们两个几乎都没有坏处,至少遇到实在难以应付的局面他们都可以求助对方,总之就是一次几乎没有坏处的游戏。但转念一想,现在网上的骗子那么多,万一这是什么奇怪的他没见过的新骗术,以他的身份到处找人借钱什么的,那就不是社交圈崩坏这么简单的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好了,我不是骗子,我可以向你提供我的身份证作为证明,还可以向你提供我的家庭住址,加了QQ之后我也可以和你视频聊天以确认我提供的身份证是我本人。现在网上确实有很多骗子,我也知道你会对我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产生怀疑,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用你的QQ做出任何违规违法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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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乐了,对面的包票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真正地对这个人产生信任感,而是发了一句:“那你发来吧。”
-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沈宸的话,沈宸等了几分钟无果后,叹了一口气,关闭了和这个楼主的私聊窗口。果然很多骗子还都是这幅德行,总以为自己的包票打的够诚挚代价够大就能谋取受害者的信任,然后受害者就觉得这个人就不是骗子了,会叫他算了算了不搞那么麻烦了我信你了。
这不是扯淡吗!
反正不管如何,只要对方还没有真正地把自己的承诺做到位的话,他的话沈宸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那边的课堂似乎正讲到最让老师兴奋的地方了,沈宸看着那个秃了顶的老师情绪激动地对着摄像头不停地讲着那个所谓的公式定理,就差把自己扑到摄像头面前了。沈宸托着腮,瞟了一眼那个老师,就再一次刷新论坛想要接着看论坛里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屏幕的右上角又闪过一个红点,显示有人给他私信了。i4"
这人……玩真的啊。
沈宸挠了挠头,不得不对这个楼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思绪。也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骗术高超,如果是前者,他证明了自己不是骗子,那怎么能保证沈宸不是骗子呢?你不会盗别人的号,不代表别人不会盗你的号啊?还是说他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还只是个中学生?这倒也说的过去,毕竟这种奇奇怪怪的点子一看就不像是与他同龄或者比他年纪大的人能想出来的,也就那些年轻的一辈能想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消遣了。
当然,如果是后者,那沈宸就觉得这个人有点东西了。身为骗子如果胆敢把自己的身份证发给别人,甚至敢以视频聊天来证明是她本人,那他不是后台稳固就是不知道中国的剿匪能力。但话是这么说,沈宸不觉得有哪个骗子后台能如此稳固,可以不计后果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稍微想了一下,沈宸还是打开了私信页面。
对方果然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沈宸点开图片看了一眼,阅读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却愣住了。
姓名:左思颜
性别:女
这……
这楼主居然是个女的?
b-
沈宸胡乱地扑了扑自己的头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呼吸几次,再次去看那张图片,以确保自己确实没有看错。
中国身份证特有蓝粉线勾勒的白色底,正楷黑字,姓名:左思颜,性别:女。
n+
她怎么会是个女的啊!
不对啊!这个论坛怎么会有女的啊! b!
前面说到这个论坛的性质,就这个论坛平时讨论的东西不难看出来,这是个主要面对男性群体的论坛,平日里大家也都是以老哥们互称,要不就是天乐彦祖,总之就是默认屏幕对方的网友就是个男人,最起码是会互相分享黄色资源的人。沈宸自打逛这个论坛以来就没见过女性用户,至少没有自称是女性的用户,平日里见到的不算找人开黑就是来份色图,偶尔有一两个讨论国际形势,总没有半个女人的样子。可面前这个楼主发的照片却是个女的,这怎么能让沈宸不惊讶?
沈宸接着往下看,民族:汉,出生:2001年3月16日,住址:广东省……
一边的照片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不止一个人说过,一个人如果连身份证件照片都是清秀的,那他长得一定不差——至少沈宸觉得这个照片上的女孩长得是挺清秀的,最起码也达到了平均水准之上。
这有点超乎沈宸的想象了,年龄上来说,这个女孩子和自己一般大,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大学生。他们班的女孩子很努力,这就给了沈宸一个错觉,就觉得所有考上大学的女孩子都很用功读书。这个楼主很好地击破了沈宸的这个惯性思维,现在看来,只要是大学生就免不了地想浑水摸鱼,面前这个更甚,想了个特别有意思的摸鱼方式。
图片后面跟着的是一串数字,不难猜出来,这就是那个楼主的QQ号码。沈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大号加了对方的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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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网名是简单的“小左”二字,头像是一只简笔画的兔子。倒是个简单的女孩。沈宸不由得想。
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女孩没有矫情,一加好友就给沈宸发起了视频通话。沈宸的手放在电脑摄像头上晃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挡住。
“你好。”女孩向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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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到底都是爱美的啊。沈宸捂着嘴,把自己的半边脸都遮住了,眼神上下飘忽着,打量着这个女孩。
女孩没有骗他,刚刚展示给自己看的就是她的身份证,只是QQ视频通话里的女孩白净了许多,相貌也更为成熟了一点。沈宸细细地看了一眼,依稀可以看见女孩的眉梢画有一条淡粉色的眼线。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沈宸的眼神,面对着沈宸赤裸裸的目光也没有退让,也没有动怒的意思,一双眼睛也是上下滚动着,似乎也在观察沈宸。
“你好。”沈宸回复着,但没有把手拿开。
“我没有骗你吧?”女孩说着,从自己的手边拿出那张身份证,然后把有照片的那一面对着摄像头,用手把它抵在自己的额头边,好让沈宸比对她的脸和她的照片。
沈宸眯着眼,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女孩的说法。“那个,你可以把你的手拿开吗?我认为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这样遮遮掩掩地,不太妥当吧?”女孩皱着眉说道。
沈宸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开摄像头就会习惯性地遮住自己的嘴。”
这倒不是沈宸在说谎,他的的确确是有这么一个习惯,他每一次和别人视频聊天都这么做,女孩不说出来的话他都打算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语音结束了。
女孩没有在意沈宸的抱歉,而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扫视。沈宸看着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黑曜石般闪耀。
说来也怪,像左思颜这样的漂亮女孩在假期不应该寂寞的才是,尽管最近由于疫情封城不让大家出门,大家也应该喜欢找这样的女孩子聊天吧?虽然沈宸不是这种人,但据他所知,很多男孩子都喜欢来“骚扰”这样的女孩子,至少他某个室友就喜欢找他们班的妹子聊天——应该是尬聊,沈宸也不知道他在聊什么。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太多人来找女孩子聊天了,她觉得烦了才想找个人帮她应付那些奇奇怪怪的留言吧。
女孩眨了眨眼,对沈宸的打量也停了下来,转而拿起笔低着头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将它折起来后放到了一边,然后两手托住下巴,说:“那现在可以和我换QQ了吗?”
沈宸乐了,打心底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单纯得紧。他下意识地捂住嘴,提醒道:“你一直急于向我证明你不是骗子,那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万一哪天我拿着你的QQ以你的名义去到处向人借钱,那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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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愣住了,显然是没有意料到这一点。她眼睛飘忽几下,低着眉,拿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说:“我……我也相信你的啊……”
还是太单纯了。沈宸苦笑着。这个女孩十有八九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女儿,不谙世道,总觉得世界是美好的,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单纯,说到底还是年轻——虽然他也不比女孩大,但始终觉得女孩的社会经验实在是欠缺了。
“网上很多人都是陌生人,对于你的真情实意可不会被感动到,和你交换QQ之后指不定会拿它做出什么事来,不要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沈宸苦笑道。; u9|/]
女孩嘟着嘴,似乎是对沈宸的说教有些不满。
沈宸摇了摇头,起身回头去找些什么的样子。女孩瞪着眼睛,微微起身昂头,试图通过摄像头捕捉到男孩的身影。只是这电脑屏幕毕竟不是窗户,不论女孩怎么扭动自己的头都是无法寻找到男孩的身影的。她于是坐了下来,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脸颊,另一手抓着鼠标,在自己的电脑桌面上胡乱地乱晃。
沈宸也没有让女孩等太久,从书包的某个角落里摸出来一张卡片之后就回到了摄像头前面。女孩保持着那个动作,眼睛随着沈宸的动作滚动着,然后与屏幕里的他对视着。
“这是我的身份证。”沈宸说,也学着女孩那样子,把身份证抵在自己的太阳穴的位置,向女孩展示自己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你想截图就截一张吧。你觉得你是好人,但不代表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好人啊!那种论坛里鱼龙混杂,大多数都是社会人士。而且你随便翻一下帖子,那些人不都是在那里发淫秽色情的图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长得也这么好看,被那群精虫上脑的人看到了,有地址有照片的,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稍微有些过于露骨了,于是伸出那只没有拿着身份证的手捂住自己的嘴,闷着声低着眉说:“抱歉说的太直接了,虽然有点难听,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地听一下的,得亏你这次遇上的是我,万一你遇到那些油腻大叔或是不怕死的想去强奸你的人呢?那你怎么办?”
女孩沉默了,低着眼握着鼠标没有说话。
沈宸叹了一口气,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截到图了,转而问道:“你是叫左思颜,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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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抬起眉毛,点了点头。 i+
“我也不知道你刚刚有没有看我的身份证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沈宸,沈阳的沈,星辰的辰加个宝盖头。”沈宸说,“你说要换QQ,是要怎么个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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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简单的,你的QQ我来登陆,你的QQ我来登陆,然后咱们互相应付对方的QQ好友,就这样。”说罢,左思颜眨了眨眼,又把目光瞥到某个角落,似乎是不敢与沈宸对视。
沈宸倒没注意到左思颜的这些小动作,而是问左思颜:“就这么简单?没别的要求了?”
“你还想要什么要求?”左思颜说。
“没,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消遣方式……”
“无聊啊。”左思颜的眼睛又低了下去,漫不经心地说。"})
沈宸苦笑两声,心说你这样的女孩子私生活不应该都很丰富的吗?至少比他这种每天除了网课就是打游戏的苦逼普通大学生要好多了吧?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不太敢这么说出来。从前面和左思颜的对话他就觉得左思颜这个人怪怪的,她似乎很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每次说话都在躲闪沈宸的眼睛——其实这也挺虚的,能不能看到对方的眼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看摄像头,而不是愿不愿意看屏幕上的你,就导致你虽然是看着对方的脸的,但由于摄像头的局限性,你在对面眼里就成了低着眉的样子,一来二去,也不知道对面是在看什么了。
“那……咱什么时候换呢?”沈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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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没事做的话,现在就可以了。”左思颜也没有拐弯抹角,两只手摸上键盘,然后敲了一串数字给沈宸。倒是个直爽的人。沈宸想。他瞥了一眼左下角的网课界面,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也把自己的密码给了对面。其实他并不需要左思颜帮他看网课,老师只会在QQ上发布“网课开始了”这样的信息,到了点之后你打开别的软件去上网课签到就好了,QQ的使用占比其实并不大。他当时给左思颜的那条回帖只是单纯地以开玩笑的心态去回复的,完全没有考虑到左思颜会如此较真。
把他们两个的视频通话信号掐断,退出电脑端的QQ,照着对方的号码和密码输进去,然后互相发送彼此的验证码,沈宸就登上左思颜的QQ号了。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女孩粉红色的主题配色,然后是嵌在粉色方块里的白色背景的简笔画兔子,兔子旁边是那简单的“小左”二字。一直到现在沈宸才注意到女孩是有个性签名的,只是她的个性签名过于简单,沈宸一开始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她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兴趣。
再见。
——这就是女孩个性签名的全部。的这段时间里没有过多的左思颜的好友提到涉及这些过于隐私的事情的话,沈宸就不会去过问这些东西了。
他滑动着鼠标滚轮,视线顺着滑动的好友列表往下走。左思颜似乎是个不怎么喜欢社交的人,好友列表里的人不很多,消息记录这边也没有多少人和她聊天的样子。不过她好像前段时间刚开始做网购的样子,QQ列表置顶了一个QQ号,里面全是她近期一些销售记录,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数字,数字旁边大多数都是一些店铺的名字。记录不很多,只持续到上个星期,沈宸一下子就翻到了尽头。
“好,从今天开始,加油吧。”
这是左思颜给自己小号发的第一句话。
沈宸忍不住笑了出来,心说着女孩还挺有意思,还会给自己加油打气。只是她实在是挑错了时候了,偏偏挑在了这疫情肆虐的时间节点来开网店,虽然不敢说百分百肯定,但沈宸觉得她的店应该是没多少人买东西的了,不然她也不会说自己无聊了。
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女孩,果然是没怎么经受过社会的历练——虽然沈宸自己也没多少资格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比左思颜稍微有经验一点的,最起码他不会挑这么个时间来开网店。 [.{
“你登上我的号了吗?”沈宸的QQ号发来的信息。
“嗯。”
“那咱们开始吧,没有特别棘手的事情发生的话都不要找对方,这样才有意思嘛。”
“没问题。”
2020年,3月,10日。
这些日子,天气好像就没晴过。
黑黢黢的,那云就没打算把太阳露出来的样子,很久没见过阳光了。
距离沈宸和左思颜调换QQ之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了,沈宸原以为这会是一段很有意思的经历,他会遇见很有意思的左思颜的朋友,或是会遇到让他很难处理的事情而面红耳赤。事实证明他错了,左思颜的QQ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无趣,一整天下来她的QQ就几乎没有响过,偶尔有一两个消息提示也是女孩的初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发广告,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信息了。沈宸也算是明白左思颜为什么会无聊了,换做是他也会觉得无聊。只是左思颜这个人的社交情况实在是刷新了沈宸对美女的印象,看来也不是所有美女都有众星捧月的社交圈子,也是有像她这样子鲜有人联系的美女的。
@.
今天下了雨,不很大,淅淅沥沥的,一滴一滴地拍到窗上,在窗上留下一层一层的水斑。本就空旷的街道在这雨天就更为寂静了,雨滴直直地落到地上,在水洼上点出阵阵涟漪,那些不大的圆圈相互触碰着,而后挨在一起,而后连成一个更大的圈,而后把自己的边框挨到水洼的边上,而后消失在沥青路上。
这本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可很难得的,沈宸很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瞪着眼看着天花板。
——这不是他家的天花板,他很确定,这不是他家的天花板。
他的头上是哑白色的白炽灯,灯边的吊扇摇晃着旋转,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然后带起若有若无的一阵小风。沈宸觉察到自己身上是一席简单的被单,它堪堪盖住自己的小腹和大腿,让自己的胸口和小腿暴露出来。他的后背出了汗,很多很多的汗,闷着他的衣服和后背,让它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闷得沈宸发慌。
他应该是被热醒的,这雨声还不至于把他吵醒——不对,他应该还没睡醒,这不是他家,这被子不是他的,他们家有空调,他会开着空调过夜,他不会出汗,他……他没有胸。
果然是梦吧。他掂了掂自己胸口突然多出来的两块肉,笑着摇了摇头,用手臂捂着自己的眼睛,打算再睡回去。
这应该是场春梦。他想,应该是场春梦。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做春梦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只有做春梦的时候他才会梦到女生——事实上也只有春梦能让他印象深刻,能让他在醒来之后还记得梦的内容。现在这个春梦倒是挺新颖的,至少在这个梦里沈宸从男孩子变成了女孩子,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一点也让沈宸很是无奈,他其实更愿意做主动的那一方——至少在春梦里他想做主动的那一方,如今这个梦把自己变成了女孩子,这怎么能让他高兴起来?
他保持着蒙着眼的姿势,对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心里巴望着现实中的自己别变态到要梦到一个男人来强奸自己,一边让自己的神经放松下来,试图快点从这个梦里清醒过来。
Q+
很真实的梦。他想。真实得就不像是梦。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几颗雨滴连在一起,如同一串串银线一般,在窗外规矩地缠绕在一起,编织出一道薄薄的水幕。沈宸越发觉得闷热,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两团嫩肉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在汗液的浸润下他那单薄的T恤紧紧地贴住他的脊背,将他后背的骨头的曲线勾勒了出来。
头上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地叫着,似乎是对自己的工作有些力不从心。沈宸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床上胡乱地翻了几下,试图摸出头上的风扇的开关。但这一切都是枉然,这不是他家,他不知道风扇的开关在哪,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是个女孩,他刚刚睡醒,外面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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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诡异的梦,这是什么诡异的梦,这……这太他妈诡异了。
他从床上摸着下来,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随意地乱晃着,然后停在了他的眼前。他就这么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了下去,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似乎是现在的自己的拖鞋。他坐在地上,伸出自己现在的脚,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双精致的小脚,似乎自己在做梦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情趣,给自己的脚趾甲涂上了红色的指甲油,上面看不到一丝的死皮或是疙瘩,完美的像一件工艺品。他茫然地伸出手,十指张开放到眼前。似乎是为了与脚趾配套,他的手指甲上面也被涂了红色的指甲油,手背白皙嫩滑,手指纤细修长,精致得像洋娃娃一般。
最起码自己的想象力不至于匮乏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丑女。沈宸想。虽然从自己的手和脚还看不出来什么,最起码现在的自己是个精致的懂得保养的女孩子,再不济也总比那些皮肤粗糙的女人好。
他摇了摇头,头上的头发又跟着甩动起来。穿好鞋子之后,他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好把它们从身上扯下来,免得把自己闷得难受。
外面分明还在下雨,屋里却闷热得紧。他晃了晃脑袋,迈着慵懒的步子踱到窗前,想开开窗透口气。浑浊的雨水淹没了不大的窗口,在透明的玻璃上蒙上一层灰色。房间里的灯在窗上显出影子,挂在外面黑灰色的天空上,皎洁似明月。沈宸慢慢地向前走着,双眼木木地注视着窗外那个向着自己走来的女孩。 Z9-
她大概很美吧。沈宸不由得想。她应该是很漂亮的。
女孩身上是一件单薄的白色的衣服,她似乎没有穿内衣睡觉的习惯,白色的峰峦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凸起的乳尖。汗水将这件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乳房上,从衣服泛起的褶皱间可以看到女孩那道深邃的沟壑。沈宸看不到女孩的裤子,但他觉得女孩应该是穿着裤子的,只是这件衣服的下摆实在是太长了,女孩的整个屁股都被衣服遮住了。乳尖和衣服轻微的摩擦着,挑起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让沈宸哆嗦了一下,脊背随之冒出冷汗,寒毛竖了起来,慵懒的情绪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两个女孩愈走愈近,最终在那层薄薄的玻璃面前停下,然后四目相对着。
果然做梦都是只会梦见自己见过的东西呢——这是沈宸在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之后想到的第一个想法。这是他在很久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民间的言论,他也没有去深究或者去查询到底有没有专家证实过这个言论,网络嘛,本就是图一乐的东西,过于较真反倒没意思。不过话虽如此,其实沈宸还是蛮认同这个观点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沈宸有印象的每一个梦都是梦到自己见过的事物——人在某些情况下总是缺乏想象力的,很多人在创作自以为是自己原创的作品的时候,会有一段突如其来的所谓的“灵感爆发”时期。这是一段很诡异的时期,它会莫名其妙地冲进你的生活里,然后抓住你的手带着你写出一大串一大串的东西。初尝这种滋味的人当然会觉得很爽快,觉得自己的创作灵感迸发,正是创作的高峰期,洋洋洒洒,好不快活。事实上当他自己回头去看过这段时间自己创作的东西之后,他会发现自己创作的东西都是自己近期看过的一些其他的作品。这是连海伦·凯勒这种人都没有规避的情况,沈宸自己对此也深有体会:他在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学过别人写网络小说——实际上那只是沈宸初中时候的事情,以沈宸现在的年龄来说这也远远算不上“很年轻”的范畴,只是沈宸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那段时间他热衷于看网络小说,就萌生了自己也写一本网络小说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沈宸就开始在课堂上拿个本子偷偷摸摸地写,写的也是很俗烂的拯救世界的那种爽文。只是年轻的他想象力实在是匮乏,能想到的所谓的很酷很炫的剧情也只是简单的线性剧情,到后来那段所谓的“灵感爆发期”写出来的东西甚至还出现了大段的与他看过的小说重合的剧情,这让后来的沈宸很是无奈——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到最后却发现是自己无意识中抄袭别人的,这换做是谁也觉得难受啊!所以沈宸很敬佩那些会创作的人,觉着他们想象力丰富动手能力超群,能够做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东西,然后为世人所赞赏——这就是沈宸最想往的生活了,只是自己实在是想象力匮乏动手能力低下,发明创造这方面基本上是与他无缘了,便只能一面膜拜他们的著作,一面学习他们的东西,以此充盈自己,然后凭借它们来打工谋生。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些,转而伸出手去打开窗户。似乎是起风了,雨点一开始还只是规矩地垂直下落,现在就成了胡乱地拍,在灯光的照射下它们如同飞舞的银线,在窗外缠绕成杂乱的线团。沈宸只是微微地开出一个小口,那些银线便撒欢似的涌进屋子里,然后拍到沈宸的手臂上,带起丝丝的凉意。
这梦也太他妈真实了吧。沈宸挠了挠头发,然后顺手抹掉脸上沾到的几滴雨水。女孩的脸很是嫩滑,他的指尖就这么沾着水游了几下,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团乳白色的果冻,白白净净的,给沈宸一种奇妙的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雨似乎要下大了,沈宸觉察到那些落到自己手上的水滴正逐渐变大。他于是退了两步,只敢把窗子保持着这么一条小缝隙,便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沈宸觉得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个十几步就能走到房间对面的门口了。一张只能容一个人睡觉的小床被码在门左边的墙壁边,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为了给房间腾出更多的位置,床的两条边被她紧紧地压在墙壁上,不留下一点缝隙;床上是那张刚被沈宸甩到一边的简单的被单,然后是一个粉红色的枕头,再没有一点别的配饰。床的旁边是一个不大的衣柜,对面是一张简单的桌子,桌子上面零零散散地放了一些沈宸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面镜子、一台手机和一个笔记本电脑。沈宸坐在桌子前的凳子上,拿起镜子来仔细地端详起女孩的脸。
果然啊,他梦到自己变成的女孩居然真的是她,明明自己才认识她没几天,也只在视频聊天的那天在电脑屏幕后面的见过她,没想到就能做出这么真实的梦了,是该说自己想象力丰富呢还是欲求不满呢。
说起来,那天隔着屏幕去看,总觉得看得不太真切,毕竟是电脑合成的虚拟的模样,也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开美颜什么的。如今沈宸以第一视角再去看女孩的模样,只觉得女孩确实是天生丽质,虽不施粉黛,却也足以让沈宸心头一漾了。他随后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女孩就跟着眨眼;他再咧着嘴笑了笑,镜子里的女孩也对他露出了微笑。
原来自己不是那种想象力匮乏的人,他还可以凭借着几分钟的视频通话来具现出女孩的具体模样,看来自己是不太适合写小说,反而可以去学一下画画了——怕的就是自己哪天见了某幅图画,改天自己画完自认为是创作的作品之后又发现是别人的东西,那就实在是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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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的话,就快点醒来吧,他还要去打卡签到的,忘了签到分没了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他从凳子上起来,身体直直地倒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头上的风扇。风扇的吱呀声连着风雨声杂糅在一起,充斥在沈宸的耳边,让沈宸觉得心烦意乱。女孩的胸口在他的呼吸下一起一伏,带着湿气的风钻进他衣服下露出的缝隙,打趣般在他皮肤上缠绕起来,那股子冷意让沈宸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他扭了扭身子,伸出手去扯了一下衣服,然后侧着身对着桌子发呆。1 F:
这已经不是梦的范畴了吧,别他妈骗自己了沈宸。他又猛地坐了起来,胡乱地扑打着现在自己拥有的头发,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变成了左思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的的确确地发生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左思颜的脸会跟着他的动作一收一放,那两团规模不小的肉团会拉扯他的肩膀,未经打理的头发随意地搭在头上,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沈宸,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男人的身份,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左思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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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剧情,上面演过林志颖和姚笛换身体的,演过虚拟的一个叫泷的日本男孩子和一个叫三叶的同样是日本的女孩子换身体的,这些都是演的,演员会在导演的指示下做出所谓的“反性别”的动作——譬如女演员会大张双腿粗着嗓子喊话,男演员就夹着腿走路细声细语——以向观众表示他们互换了身子。这些都是影视作品为了表达剧情而做出来的夸张化处理,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的男女动作差距其实远没有电影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大,至少沈宸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出现在左思颜的身体上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违和,最起码不至于像电影那样浮夸。 O/
大概自己是全世界第一个和女孩子换了身体的男孩子吧,沈宸觉得自己现在是最有资格做换身类电影顾问的人,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借此机会捞一笔钱……
等一等,换身……
他忽然跳了起来,一下子扑到桌子面前,抓起手机在屏幕上试探着,结果不出所料,他成功地用自己现在的指纹打开了这个手机。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3}
他翻了两下,找到了躲在手机里某个角落的电话功能。
如果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的话……
打开拨号键盘,双手颤抖着输入那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如果他现在是在左思颜的身体里的话……
电话听筒里窜出几个忙音,沈宸把手机屏幕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生怕自己听漏了对方的答复。
雨下大了,风携着大团的雨水砸到窗户上,粗暴地将沈宸留下的小口撕扯开,雨水就欢呼着从房间的伤口里涌了进来。它们在房间的地面上破碎着飞溅着,碎片放肆地乱飞,将窗边的所有事物尽数打湿。
真冷啊。这个雨。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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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弓起身子,双腿不自觉地攀上凳子,膝盖并拢着顶在胸口面前,没拿着手机的手环抱住小腿,身子微微颤抖着。
“喂……”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沈宸听着那曾经属于自己的声音,一时间百感交集,嘴唇也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着。他咬着嘴唇,努力地压制自己的紧张感,低声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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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似乎是愣住了,没有立刻回答沈宸的话,沈宸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追问——四周只能听到下雨的声音,以及雨声拍在玻璃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是……沈宸吗……”电话那边的男孩用一种细弱的声音问。
“嗯,你是左思颜吗?”
“是……”
果然是这样。电影里杜撰的天马行空的情节在他们身上上演了,毫无征兆,过程也无人知晓,结果上却彻底。沈宸苦笑两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了吗?”左思颜问。k
“不知道,一觉醒来发现房间不是自己的,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沈宸说。
大风卷着雨水扑向沈宸,如同海浪般卷到他的身上。沈宸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回想起自己刚开的窗被风雨撕开了。他搓了搓手臂,抹了抹身上的水,然后钻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你那边,下雨了吗?”左思颜问。
“嗯,一开始开了窗想透透气,结果雨下大了,雨都飞进来了……”沈宸说着,低头想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却差点因此流出了鼻血:他身上的那件单薄的T恤早已被被雨水打湿了,白色的布料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模样,隐约可见嫩白的乳房在衣服下面微微起伏着,粉红色的乳头点缀在硕大的山峰上,在沈宸的视线下一览无余。他开始剧烈地喘着气,忙伸手遮住左思颜的乳头,以免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亵渎了他人的肉体。
说来惭愧,沈宸都活了二十几年了,至今仍没有谈过恋爱,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更不用说像这样子亲眼看到实打实的女孩子的裸体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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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左思颜的身体,这是左思颜的身体,这是左思颜的身体。
他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压抑着自己心里那股子禽兽般的冲动。他和左思颜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在网上结识的普通网友,他们的关系远没有达到可以随意亵渎彼此的肉体都地步,他只是暂时使用左思颜的身体,是暂时的使用,不是拥有,他没有资格去索取自己不配拥有的权利……
“没淋湿吧?弄湿地面的话可以去厕所找到我的拖把,厕所是桌子旁边那扇门。”左思颜说。
“好。”沈宸搓着手臂,却没有立刻去厕所找拖把,反而是蜷缩着走回桌子旁,说:“你见到了我爸妈了吗?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还没有,我还没出过房间。”左思颜说。
“有什么事的话,就赶快发QQ问我……”沈宸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问:“你觉得是用回我们以前的QQ好,还是就用我们现在的身份的QQ?”左思颜没有立刻回答沈宸的话,似乎是在思考。良久,她才说:“我们用回我们现在身份的QQ吧。我不知道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这辈子都这么要这么过去的话,还是早点适应现在的身份比较好吧?” |9]
“好,听你的——啊——啊……嘁……”沈宸说着,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想掀起衣摆把衣服脱下来,又想起身体的原主人并不是自己,手上扯着衣摆停到乳下,并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
“你是淋了雨吗?快去洗个澡,别感冒了……”左思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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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会去的,啊——”沈宸捏着鼻子,把这个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又说:“你别忘了帮我挂网课,先前是开玩笑,这会儿你就真的得帮我挂网课了,别缺勤挂科了。啊——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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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颜苦笑两声,两只手抓住手机,微微点头。
“喂,你听到了吗?啊——我不会让你感冒的,你也千万别让我挂科啊,记得哈。”电话那边的沈宸骂骂咧咧着。
“知道了。”左思颜低垂着眼,透过沈宸房间里的窗户看着窗外。
广东那边下了雨,湖北这边也是阴沉沉的,从这边的窗户往下望去,可以看到沈宸的家所在的小区。由于长时间缺乏打理,楼下公园里的人造湖上积攒了深绿色的一大片,枯黄的腐烂的叶子落在那上面,带起腐朽般的气息。偶尔有一两个人急匆匆地从楼里冲出来,跑到地下停车场去,没过多久就会有一辆车子投胎似的窜出停车场,一路疾驰到小区门口,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他们开着窗伸出手,似乎是在与保安理论些什么,一番争吵之后,那人便会悻悻地缩回脑袋,没多久就会看到那辆车耷拉着脑袋缩回地下停车场,再没了方才那般耀武扬威。
这就是,湖北吗。
左思颜伸出一只手指,在窗户上画着圈圈。她很不幸,生在一个有这么一个恐怖的疫情的时间,每天躲在家里战战兢兢,不能出去;她也很幸运,生在一个美好的国家,这个国家上下一心,共同把关,能将疫情给国家造成的影响降到最小值;她还很幸运地生在一个疫情不那么严重的省份,他们可以在不违反国家规定的前提下适当地外出散散心;她又很不幸,在这么一个紧张的关头和一个湖北的男孩换了身,自己以前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只在网络上有一面之缘的男孩的身份。她甚至连男孩的名字都记不太真切,男孩给她展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她却没有太放心上,懵懵懂懂地,只记得男孩姓沈,是个湖北人。:“沈宸,吃早饭了。”门外的女人大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女人的声音洪亮还是左思颜开了免提,他老妈的声音直直地穿透了手机钻到沈宸的耳朵里。沈宸挠了挠头,对于老妈的雷厉风行感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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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妈妈吧?”左思颜问。
“嗯,你快去吃饭,晚了她就跑进来揪你耳朵了。”沈宸说。
“好,我现在就出去,先挂了。”左思颜停顿了一下,又说:“晚点在QQ上再找你。”
嘟。嘟。嘟。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沈宸释怀般放下手机,无奈地笑了笑。
几滴水顺着他的衣摆落到地上,窗户明明都已经关上了,沈宸却觉得一股冷意袭来,让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慢踱到桌子旁边的房间里面。
女孩的房间很简单,这边就更简单了。一个蹲便池横在小屋子的尽头,墙壁中间嵌了一台热水器,角落里放了一罐液化石油气。沈宸摸到那罐液化石油气的前面,拧开上面的阀门,然后打开热水器。:|1` O! o;
淋了雨,就该洗澡,这是很正常的事,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感冒的几率。可看到那喷头慢慢地喷出水来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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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直坚信着一个信念的,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若非有着工作上的关系或者有着恋爱的关系,那么他们就应当自重,最起码不该是随意互相展示肉体——当然他这里所说的工作特指那些拍摄性爱片的工作——而今他虽然使用着女孩的身体,但他们两个人还远没有达到恋爱关系,更别说能到坦诚相待的地步了。
他不配,他不配,他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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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头喷出来的水氤氲着一团散着热的气息,却驱不走沈宸身上的寒意。他跪倒在地上,两只手支撑在地面上,嘴唇微微颤抖,不住地喘息着。
可是……如果一天之内换不回来,他就得带着这个身体过一辈子吧?
他咬着嘴唇,抬头看着那个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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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就算明天就换回来了,他如果不帮女孩洗一次澡,以女孩子的身体素质,指不定下午就会感冒了吧?更何况,他刚刚才亲口答应的女孩,怎么能这么快食言?
他扶着墙壁爬了起来,做了一个决定,将热水器关上,然后跑出厕所去找一个东西。
澡是一定得洗的,但女孩的身体也是万万不可亵渎的,哪怕是视线的亵渎。那……蒙上眼不就好了吗?
他跑到女孩的衣柜面前,里面是女孩的几套简单的衣服,还有一些连衣裙。沈宸翻看着这些衣物,从某条连衣裙的腰间扯出一条布腰带,然后瞥见了某个角落里的衣物。
这……
他突然脑子充血,步子往后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要穿的吧?身为女孩子家家,不穿这个,不太检点吧?可这种过于贴身的衣物……
万一万一万一,他已经不想在脑海里重复那个安慰了自己几万次的借口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现在是左思颜的身份,最起码……最起码也要为女孩守好自己的形象吧?'
他狠下心,随意地从里面掏出一套内衣内裤,便跑回厕所,蒙上眼睛,慢慢地为女孩脱下衣服。 K(
这本该是世间最美好的画面之一,女孩面容较好,身形匀称,一套衣服顺着她的动作慢慢地自她身上剥离,身上体曲线也随着动作展示出来,成了一副绝美的剪影——沈宸自然不在美女的范畴,他只是刚刚成了美女,只记得自己之前的脱衣服方式。他用力地扯着衣摆,试图把衣服硬生生地拽下来,到了半路衣服却被乳房卡住。他于是跳了几下,手上的力气也加大了几分,不想衣服没有脱下,脚下却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惨叫一声,伸出手想去揉一揉自己的屁股,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转而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脱衣服。
这接下来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沈宸仰起脸去接水,两个手在头发上胡乱地抓着,心烦意乱。2020年,3月,13日。
难得的晴天。那米阳光落到沈宸房间窗外的那个人造湖上,泛起墨绿色的光晕。不时有一两只野鸟掠过湖面,它们在这片翡翠上留下一道疤痕,而后扑扇两下,停在岸边的石头上,歪着头去看自己的成果。
左思颜托着腮,眯着眼看着窗外。
已经是三月份的中旬了,距离疫情爆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国内的疫情事实上已经被控制得很好了,有些疫情不那么严重的省份甚至已经开始复工复课了。只是湖北毕竟是非常区域,省内人员还不敢过于懈怠,大家还都缩在家里,等待上头的更一步安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走。左思颜不由得想。她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呵欠,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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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她和沈宸互换身体已经过去了三天了,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时机未到,他们两个到现在也没能换回来。她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在沈宸的房间里打着转。
不知道多久了,自从她一个人在外面住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一个人待在那个逼仄的小房子里,睁眼只能看见昏暗的墙壁,闭眼只能觉到无边的黑暗,加之疫情封锁,所有人必须滞留在家,导致她许久没有和别人面对面交流过,精神上有点恍惚。
沈宸的父母很好,至少是对沈宸这个儿子很好。在她帮沈宸挂网课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进房间打扰她,即使偶尔会让她帮着做家务,语气也是很温和,不会对着她大呼小叫,一家人蜗居在家,总觉得很温馨。左思颜不敢随意地破坏人家的家庭关系,对沈宸的父母也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有时候沈宸没课她又没什么事的话也会主动跑去帮沈宸的妈妈做些事情。
)沈宸的房间不大,但很干净。门的旁边就是床,床的对面就是桌子,桌子的上面就是窗户。一到早上,那些光就会顺着窗户照进来,整个房间会跟着敞亮起来。桌子旁边是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最上面一层放着初高中的课本,往下就是课外书籍了,大部分都是小说,但里面也有一些散文和史书,林林总总,类型倒是挺齐全。
她和沈宸只是在网上认识的人,甚至连网友都称不上,对于彼此他们都不甚了解。沈宸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爱较真的人,她在论坛里和他私信的时候分明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还没有半点动摇的样子。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是要和对方分享个人信息以谋取信任的了,所以沈宸的回答虽说有点过分,倒也还在她的意料之中。再后面他们视频的时候,她又觉得沈宸是个很老实的人,老实到有点可爱。打一开始她就觉得她的个人信息是单方面的给予,从未意料到他会跟着她把自己的身份信息也展示出来,也不知该说他是老实好还是该说他蠢好。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在他眼里也是傻得可爱吧?分明是网上认识的好坏不知的人,自己却还傻乎乎地觉得对方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好人,然后傻乎乎地把自己的信息全部暴露出去,万一对方真的是他说的那种猥琐大叔,恐怕自己真的是贞洁不保了吧?
她的嘴角牵起一丝角度,摇了摇头。
沈宸是个老实人,她也是个老实人,可是在这个世界,老实人是大概率不吃香的,你得学着做个老奸巨猾的人,去欺负那些老实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这是她母亲灌输给她的一些稍微有点偏激了的理论,对此她却不敢苟同,却也不会去反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如果这个世界上全都是老奸巨猾的人,那被骗的人会变成谁?不那么狡猾的人吗?那这些不那么狡猾的人,不就成了那些人眼里的“老实人”了吗?
人各有志。
如果有得选的话,左思颜还是很愿意做一个老实人的——她不想给人骗,但更不愿意去骗人,除非……除非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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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着嘴,深吸一口气,把心里头那些想法全部甩开,转而看向沈宸的电脑的屏幕。
和沈宸的房间一样,沈宸的电脑桌面也很整洁。几个文件夹整齐地放在电脑桌面的最左侧,文件夹的命名都是沈宸要上的课的名字,比如最上面的就是高数,往下是C++,一连好几个。再往下就是名字叫“游戏”的文件夹了。左思颜用手托住腮,从电脑屏幕右下方的图标里点开沈宸的QQ,在消息列表里翻动着。
这是她在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了,依靠每天翻看沈宸和他的社交圈的聊天记录,以了解他具体是个怎么样的人,以了解在这几天他和他的朋友聊了什么约定了什么,然后再依靠自己的能力去面对去迎合他的朋友。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最开始她决定要作这么个游戏的时候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了——但她追求的就是这种有挑战的感觉,借着这次体验,她可以尝到别人生活的味道,可以尝到久违的热闹的味道,可以……
可以逃避自己现阶段的生活。
鼠标停留在了QQ好友界面的某一个角落,左思颜眯着眼,看到了那个变成灰色的简笔画小兔子,象征着女孩id的“小左”下面还写着“再见”二字。她再一次深呼吸一下,甩了甩头,苦笑起来。
“再见”这两个字,从某种意义上还真就成了现实了呢。
她现在是沈宸,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沈宸,她现在是个男的,她和那个叫左思颜的女孩素昧平生,互不相识,了解对方的唯一方法就只是每天固定的聊天时间,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交换彼此的日常情况,以此来认识对方现在的处境。
真是奇幻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男孩变成了她,她变成了男孩,彻彻底底地换了身子。
“沈宸,该吃早饭了。”门外传来沈宸的母亲的喊声。
左思颜捏住自己的鼻梁,稍微揉了一下,不敢怠慢,很快就跑了出去。
男人在餐桌前看着报纸,女人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将锅里的粥盛到碗里。
左思颜上前两步,凑到厨房里面,帮女人把盛好粥的碗端了起来,然后对着那个只和自己相处了几天的女人喊了句:“妈,我来帮你吧。”
那女人宠溺似的敲了敲左思颜的头,说:“你这小子,最近咋回事啊?咋换了个人似的?一个劲地主动帮你妈干活?”
左思颜吓了一下,手上哆嗦了一下,碗里的粥跟着晃悠起来,漫到她顶住碗沿的手。她吃了痛,一下子把碗丢回灶台上,然后把手指塞到嘴里。
“诶诶诶,小心点啊。”女人说着,也跟着放下手中的东西,伸出手要去看左思颜的手指,“没被烫着吧?”
“没事的,妈,就,不小心晃了一下,然后就烫到了。”左思颜摊手伸开五指,然后立刻抄起两碗粥往外面走。
“你小子,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心里藏着些什么不让我知道啊?”女人着说道,然后一手拿起三根勺子,另一手把最后一碗粥端起来,跟在左思颜身后。
男人撤下报纸,斜着眼看着从厨房里出来的两个人,打趣道:“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不敢直接说出来让爸妈知道,就想从你妈那边着手,卖乖换钱啊?”
“哪有,最近窝在家里啥也干不了,能买啥啊。”左思颜说着,把两碗粥放到桌上,然后双手捧起一碗粥送到男人面前,说:“爸,喝粥。”
男人放下报纸,暧昧地看了自己的老婆一眼,说:“孩子他妈,你没说错,这孩子最近确实有古怪。”
左思颜哭笑不得,笑骂道:“爸,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
两夫妻闻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女人坐在男人旁边,把勺子分给两人,然后看着左思颜,说:“好,咱不提这茬。那妈妈问你,最近和你一直聊天的那个‘小左’,是谁啊?”
左思颜愣住了,舀了一勺粥的勺子悬在嘴前,再没了下一步动作。女人也没有接着问下去的意思,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左思颜,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儿子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男人倒是一面看着报纸一面喝着粥,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房间里就这么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四周就只剩下男人喝粥的声音。
“妈,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看我的QQ啊。”左思颜把勺子丢回碗里,语气略带不满。
“唉,我是你妈啊,我稍微关心一下你的私生活,看看我儿子平时都在和什么样的人在相处,这一点无可厚非吧?”女人说着,似是理直气壮,“还有,你别打岔,那个‘小左’到底是谁?你最近怎么老是和她视频聊天?”
左思颜闷着头低着眼,手上机械般地把粥往自己的嘴里刨,没有回复女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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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交了女朋友么?是自己班上的还是只是网上认识的?还是说只是朋友?”女人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然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不是说你什么,你也长大了,都大二了,交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爸妈也打心底地希望你能找到个好老婆。只是有些时候啊,爸妈还是希望你能够和爸妈坦率一点,不需要这么藏着掖着的。从那天我从门缝里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视频聊天我就很想问你这件事儿了,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想等着你主动和咱们说这件事。结果这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你都没和咱坦白女孩子的身份。再加上你最近突然对你老妈这么好,咱也是好奇你怎么突然转了性了。”女人拿起勺子,在粥里搅拌着,过了很久,才问:“是那个女孩子找你撒娇,要买什么东西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爸妈还是挺支持你的,但是消费要适度,爸妈不希望你在这个年纪就在感情这方面上花费太多。”
左思颜一直低着头听着女人说话,不敢说一句话。她从未设想过沈宸的父母会偷偷地去翻看沈宸的QQ,他们和沈宸都算是成年人了,也有着自己的隐私,沈宸的母亲的这个行为很大程度上地侵犯了他们的隐私权,换做是以前的她指不定就发火了。但面对沈宸的母亲的苦口婆心,她又犹豫了——确实,沈宸的母亲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她着想,也是她从上个星期至今的怪异行为让他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好奇乃至担忧之情,而自己的儿子又迟迟没有向自己分享自己的经历,望子心切,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抬起头,看到了一脸慈爱的女人,和那个假装无所谓却悄悄侧着眼看过来的男人。她深吸一口气,两手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决定。
“是找了个女朋友,在……”左思颜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真是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是哪里人啊?长得好看吗?怎么认识的啊?他爸妈知道吗?她找你要钱了吗?”
女人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然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一下子说的有点多了,砸吧着嘴,身子不自觉地晃了两下,然后用手肘碰了一下自己的丈夫,示意男人也说几句话。
男人斜乜一眼,视线转回报纸上,说:“不就找个女朋友吗,至于那么紧张吗?整得好像咱家沈宸很差一样。”
女人伸出拳头在男人身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似乎是对男人的话感到不满。
左思颜哭笑不得,一时间觉得沈宸的母亲有些可爱,心底子的那些不满也随着女人的动作烟消云散。她挠了挠头,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她叫……”她停顿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她叫左思颜,是个广东人……”
“广东人?”女人拍了下桌子,似乎是有点激动,“广东好哇!广东那边有钱人多,指不定你钓到的那个女孩子……叫啥来着,左,左啥?”
“左思颜。”左思颜扶额。
“哪个思颜啊?”
“思考的思,颜色的颜。”
“哦哦,左思颜啊,好名字啊,好名字啊。”女人拍着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丈夫,“孩他爸,你给说两句啊。”
男人的关注点倒不是女孩的名字是什么,反而问左思颜:“广东来的?说广东话的吗?你听得懂人家说的是什么吗?”
“哎呀,有什么难的啊,不就是那几句,什么什么,猴赛雷啊,雷猴啊,来来去去就是雷和猴子,我都怀疑广东那边是不是每天都打雷满地都是猴子了。”女人说。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也就认识这两个东西了。”男人打趣道,“不过说起来,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平时应该都是用普通话交流的吧?不然平时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聊起天来你们不觉得费劲我都觉得累。”
左思颜被这对活宝似的夫妻整到没脾气了,心里想好的许多说辞也一下子被哽了回去,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这么样的一对父母,每天过的应该都很幸福吧。她不由得想。怪不得沈宸的母亲敢直接和沈宸坦白自己看了沈宸的聊天记录,以他们的相处习惯,以这种亦亲亦友的关系,用轻松诙谐的氛围来聊人生长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真好啊,有这样的父母,真好啊。
她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大概很多的父母都和她的父母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自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然后把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当做是游戏账号一样去刷去练,把大批大批别人说的“好东西”全部灌输给这个游戏角色,意图以资源的堆叠来培养出一个高质量的游戏角色。事实上养儿子养女儿是和养游戏角色有很大的区别的,但很多家长都没有意识到一点,他们只会一面骂着自己的孩子不争气,一面骂着外界的东西影响了他们的孩子,然后心里想着“我都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差劲?”然后就接着给自己的孩子堆砌资源。左思颜见过了解过很多这样的父母,其中当然包括她自己的父母,她就从来没见过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们就只会怨天尤人,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大概她自己也是这种畸形培养方法带出来的失败品吧。
她叹了一口气,眼睛又低了下去,然后快速把碗里剩下的粥都吃干净了,跑去厨房洗好自己的碗,对着打情骂俏的夫妻留下一句“我要开始上网课了”就打算溜回房间去了。
“哎哎哎,别走那么快啊,不差这一会儿。”沈宸的母亲对着左思颜的背景喊着,“哎,记得把那个左……左什么,啊对,左思颜的照片发给你妈!让老妈看一下儿媳妇长什么样。”
“知道了。”左思颜没有打算停留,回了一句之后就关上了房门。
“这孩子,多说两句都不愿意……”——这是左思颜关上门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倚靠在门上,确定房门已经锁上之后,才又释怀般叹了一口气,跑到了电脑屏幕面前。
事实上沈宸今天的这个点并没有课,她之所以要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要找个借口逃离沈宸的父母罢了。她有点嫉妒了,嫉妒沈宸能够拥有这么清明的父母,打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真好,真好。她胡乱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发,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东西,转而点开消息列表里的“小左”。今天她撒了个慌,以最无能的方式去解决沈宸的母亲的那个问题——没有试图去想借口,也没有试图去狡辩什么,而是用了这个最无能的解决方式,去顺应他母亲的想法,以免自己越描越黑。说到底,也只是自己无能罢了。她低下眼,鼠标在聊天界面右上角的那两个标志之间徘徊了一阵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视频通话。
嘟……嘟……嘟……
叮咚。
左思颜愣了一下,看向了放在一旁的手机,上面显示有人给她发微信了。她拿起手机,不是很熟练地划开手机屏幕,看到了微信里那个备注“妈妈”的人给她发的东西。
“记得照片呀!”
左思颜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给女人回了句“知道了。”之后就转向电脑屏幕。
从小窗口那边跳出来一个女孩。女孩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头上沁着点汗珠,口罩将她的半边脸都遮住了。她虽然没有化妆,眼睛还是很有神,闪耀如黑曜石。
“你怎么跑出去了啊?”左思颜皱了皱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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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眼珠子左右动了两下,眼睛而后弯成两道弧,说:“出来弄些东西。早就想出来走走了,你这边封城没那么严重,带个口罩就能到处跑了。”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屏幕上的画面随着他的手晃了几下,然后被固定到了某个地方。左思颜看着沈宸,看到他逐渐远离手机摄像头,然后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转了几圈,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放心好了,我有好好穿衣服的,我还花了好一段时间来学了学怎么穿内衣。”沈宸说,语气似乎有些骄傲。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摘下口罩,捋了捋稍微有点凌乱的头发,说:“倒是化妆还没学会,所以只能光着脸跑出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这……”左思颜哭笑不得,“我没问你这个啊。”
“啊,我还以为你怕我乱穿衣服出去呢。”沈宸挠了挠头,眼上的弧更甚了,“我记得在很多女孩子眼里男孩子的穿衣风格都是很随意的,我还以为你会在意这些的说。”
“可是现在你才是女孩子,我才是男孩子啊。”左思颜低声说,“现在,以后,一辈子,可能都换不回去了。”
“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嘛,这才过了几天啊,指不定明天就换回来了。”沈宸说。
左思颜听了沈宸的话,只是抿着嘴,没有回答。
似是看到左思颜的情绪有些失落,沈宸忙说:“咱先不管这个了,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啊?有什么事吗?”
左思颜没有立刻回复,只是低着头,似乎在犹豫些什么。沈宸也不着急,睁着眼踱着步,在街上打着转。
过了好一会儿,左思颜才说:“你妈,看你的QQ了……”她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抬起头看向沈宸,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沈宸挠挠头,倒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问:“然后呢?她没说什么吗?你怎么知道的啊?”
左思颜愣住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宸。她原以为沈宸听到这个消息后即使不大发雷霆,也会心生不满,至少会稍微表达出自己的一点不快吧?可他这反应,未免也太淡定了吧……
“你不生气吗?”左思颜问。
“有什么生气的,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到现在都没和我说过。”沈宸撇撇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笑容。
广东这边就比湖北热闹多了,虽然还远远不能和疫情之前比,但还是经常能看见三三两两的戴着口罩的人在街上闲逛着。沈宸就这么样,边和左思颜视频聊天,边在这条街上闲逛着。
分明只是三月初,这边的气温却高得惊人,阳光顺着街道两侧的树荫渗透下来,带起一丝让人焦躁的温度。周围的人大多穿着都很清凉,其中当然也包括沈宸。少女的肌肤在裙下大片大片地展现出来,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光。这令沈宸颇感不适——从小到大,他哪受过这样的待遇?那些男人赤裸裸的充满欲望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离着,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在他身上蹂躏,带起浓烈的不适感。
早知道就不穿裙子出来了。——这是他刚出门没多久的时候的想法。
“我妈这个人就这样,别看她岁数这么大,性格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还会找我爸撒娇。”沈宸说,“她伪装的样子明明错漏百出,我都不想拆穿她了,可她还像个小朋友一样沾沾自喜,我也习惯了。”
左思颜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你是怎么发现她偷偷看我……你的QQ的?像上次那样,等你出去上厕所就溜进房间去看,然后你一回来就赶紧退到桌面说自己在帮你收拾东西吗?”沈宸笑道。
“不是,是她自己和我说的。”左思颜说。
“哇,这样啊。”沈宸很惊讶的样子,“你是最近几天给她献了什么殷勤,让她乖乖就范的啊?”
“这……”左思颜心说不愧是相处了二十年的两母子,两个人发生的这么细微的变换他们居然都能互相觉察到,这让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只要多和沈宸的母亲相处几天,沈宸的母亲就会发现自己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了。
“开个玩笑啦。”沈宸又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牙皎月。
左思颜从来没觉得自己笑起来能有这么好看,哪怕那个人只是素颜的自己。那双不加修饰的眸子像黑曜石般闪烁着,配以男孩那份独有的乐天情绪,融合出左思颜这辈子看过的最阳光的笑容。
!
“没有,你猜对了。你母亲最近觉出来一些我和你的不同,说我转性子了,在想是不是想找她要钱买东西。”左思颜说,“然后她自称是关心自己的儿子,跑去看了你的QQ,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直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沈宸,说:“然后她看到了你的QQ里面的‘小左’,看到了我们经常在一起视频聊天。”
“噢,这样啊。”沈宸的脚步停了下来,“我猜一下,以她的性格,十有八九是问你,‘那个小左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吧?”
“嗯。”左思颜点头。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的。”左思颜说。
“哈?”
“我和你妈妈说了,你是我女朋友。”左思颜又低下眼睛,“抱歉,没和你商量,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啊这……”沈宸尴尬地笑了笑,说:“惹什么麻烦啊,我还没说我占了你的便宜呢。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追几十年都追不上吧?”
左思颜抿着嘴,对于沈宸半是玩笑的话不置可否。
“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宸问。
“没有,担心你对此有点介怀,所以跑过来和你说一声。”左思颜说,“你真的,无所谓吗?”
“我刚刚那句话很认真的!”沈宸说着,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左思颜只觉得那个表情很滑稽。
“那好吧……我还以为,你会生气的说。”左思颜说。
“没事的没事的,吃亏的是你呢!你无所谓,我就更无所谓了。”沈宸说,“就这点事吗?最近我爸妈没有为难你吧?你能习惯他两口子吧?”
“没事没事,你爸妈,待我很好,或者是,他们待你很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敌方。”左思颜说,“对了,你母亲叫我发一张你的照片过去给她看,我现在截张图吧……”
“别别别,你这样子截图的话会显得你很丑的,我等一下用你手机里的美颜相机给你拍一张,一会儿发给你。”沈宸说,“那,就这样咯?”
左思颜点头,示意屏幕对面的人挂电话。随着一声“叮——”,整个房间便又归于沉静。
她至今为止所做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她靠在凳子上,对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果然自己不论怎么拍都不会好看啊。
沈宸挠挠头,不知道第几次将刚刚拍出来的照片放入回收站,最终向路人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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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靓女,加个微信吗?”这是刚刚给他拍完照的男生对他说的话。
沈宸汗颜,忙摆手拒绝,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果然还是当个男的比较好,没有那么多女生才会有的烦恼,当然他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毕竟左思颜也算是一个大美女,回头率高也很正常。或许……或许他应该早点习惯这种感觉吧。
他叹了一口气,又折回街头的那家店。店里的老板穿着白背心短裤人字拖,抽着烟抖着腿。沈宸重新把口罩戴上,上去和老板打着招呼。
“嚯,靓女,你考虑好没有啊?”老板把手上的烟掐灭,用蹩脚的普通话对着沈宸问道。
沈宸点头,说:“嗯,就这样吧,不过钱这方面可能要晚点才能给你,能不能宽容几天啊?”
“没事没事,过几多天都没问题的,到时候把钱给我就OK啦。”老板说,“靓女,你介么漂亮,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沈宸忙向老板鞠躬道谢。
2020年,3月,16日。
又下雨了。明明还没到下雨的季节。
女孩倚靠在窗边,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脸颊,另一手拿着笔,在窗前的小台子上敲击着。她那平静的双眸倒映着外面胡乱纷飞的雨,似是有无数光点在黑色的湖面上飞舞,凌乱,却美得不可方物。
女人自楼梯口上来,转身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她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说:“小姐,老师已经在下面等你了,快点下去上课吧。”
女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回话,只是回头看着女人。她的眼睛很大,很平静,见不到一丝波澜。女人被女孩的眼神盯得直发怵,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又是什么老师。”女孩把头别回去,两只手把玩着手上的那支笔,语调没有起伏,似是在陈述一句话而不是询问。
女人这才敢往前一步,鞠了一躬,说:“是夫人给小姐找的钢琴老师。”
“钢琴……”女孩嘀咕了一句,低着头,打开笔盖,然后合上笔盖,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女人就这么弯着腰,抬起眉毛去看女孩的动作。在女孩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礼节上来说她都得保持这个姿势来等待女孩的下一步命令。女孩虽然没有对这个安排发表什么意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孩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钢琴课感到十分的不满。
“我可以,不学吗?”女孩低声问着,语气中带着乞求。
雨水淹没了窗户,在窗外流下如同瀑布般流淌的水幕,发出了巨大的哗哗的声响,女孩的声音在这天地的合奏中显得格外的渺小。女人直起身子,看到了女孩那单薄的背影正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抽泣。
女人动了恻隐之心,却也知夫人的命令不是自己能够反抗的。她于是偏过头,不再去看女孩,试图让自己坚定下来去劝说女孩:“可是这是夫人安排的,她希望小姐可以多学一点东西。”
“可是我不想学这么多东西。”女孩猛地把笔往面前的台子摔了一下,语气中难掩一丝怒气。
啪。
打雷了。苍白的光芒顺着狭窄的小窗户流进房间里,把两个人的脸都刷白了。女人被女孩的行为和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下,步子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女孩颤抖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
“思颜,你怎么又在凶陈妈?”从楼梯口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先前那个女人闻言,立马回过头去向着来者行了个礼。女孩只是抿着嘴低着头,并没有去看来的人。
“夫人,您怎么上来了?”陈妈问。
“我看你们这么久都没下来,就想左思颜是不是又在闹别扭了,特地跑上来看一下。”刚上来的女人说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左思颜。
左思颜哪里不知道她这个眼神的意味?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女人,说:“我没有闹别扭。”
女人叹了一口气,向着陈妈说:“陈妈,你先下去给李老师沏杯茶吧。”
“好的,夫人。”陈妈行了个礼,闷着头跑下楼梯。
女人看着左思颜微微颤抖着的背影,摇了摇头,上前走了两步,用手抚摸着她的背,问道:“思颜,你又在生什么气啊?”
“我没有在生气。”左思颜嘟着嘴说,扭了扭身子,试图挣脱女人的手。
“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没下去?是对妈妈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啪!
又打雷了。左思颜整个人抽搐了一下,两只手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女人见了左思颜这副模样,抚着左思颜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以期安抚自己的女儿。
“是不想学钢琴吗?”女人柔声问道,“学钢琴多好啊,你看看动画片上的那些公主大小姐,她们都会弹钢琴啊,很多王子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开始欣赏她们的美貌和才华的啊。”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像思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有很多很多的,你得有才华才能在人群里面脱颖而出。”
“可是我不想再学新东西了。”左思颜拧巴着脸,双目含水,“上一次是跳舞,再上次是什么国际象棋,平时还要上补习班,我都没时间去陪别人做游戏了……”说着说着,她再也憋不住了,内心的那股子愤懑一下子自眼泪里跑了出来,“就这一次,可以吗,我可以去学棋学跳舞,钢琴就算了,好吗?”
“不行。”女人说,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许拒绝的威严,“妈妈这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了。”
“可是,可是,可是……”左思颜的语气开始急切起来,心中带着无数的不满,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要可是了,好吗?乖,听妈妈的话。”女人说,用手揩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去洗把脸,把头发扎起来,不要用这么难看的样子给老师看到,落下不好的印象就不好了。”她把左思颜抱了起来,也不顾左思颜在她身上扭动着身子,只是径直往洗手间走去,把她放在洗手台上面,让左思颜面对着镜子。
左思颜看着镜子里的女孩,镜子里的女孩也在看着她。她们都有着一张没长开的稚嫩的脸蛋,不长的头发分别被各自的母亲挽起,扎出两个小羊角。挑逗似的拨弄两下那双小辫子之后,她们的母亲又把挂在一边的毛巾润湿,然后把女孩和左思颜脸上的泪痕擦掉,这之后她们的母亲就把毛巾捏成团,在女孩和左思颜的眼睛位置敷了一下,以期缓解两人因为哭泣而带来的红肿。
“就是这样,我家思颜多可爱啊!能弹琴能跳舞,长得还这么好看,以后准是个讨人喜欢的小美女。”女人笑着说,然后捏了捏左思颜的脸颊,“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妈妈的话,你保准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
左思颜只是木木地看着镜子里的女孩,没有说一句话,两双眼睛就这么注视着彼此,见不到一丝神采。
“呼……”
沈宸又被热醒了,三月的广东似乎比别处都要热得多。他伸出手挠挠头,注意到那些长发还留在自己身上之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快一个星期了吧,传说中的神迹没有再次出现,上天许下这个玩笑之后似乎就不打算向两人道歉了,只是在自己觉得高兴了之后就扬长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人。
他叹了一口气,稍微扯了一下因汗水黏在身上的衣服,在衣柜里随意地找了一套衣服,然后抓起挂在浴室门口的绳子,将热水打开之后,他熟练地把自己的眼睛用那根带子蒙上,在一片漆黑中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之后,就放任自己在热水里放松了。
第几次了啊?好像自他们换身以来就没停下来过吧?
他的左手在空中扬了几下,摸到一边的瓶子,仔细抚摸以确定这是洗发水之后,他才放心地按了几下,然后把它们抹到自己的头发上。
今天也是不太美好的记忆呢。他不由得想。
从他们换身之后的不久就开始了,他每一天晚上都会做梦,一开始他还全当是自己想象力丰富能够虚构出一个女孩子的童年,越到后面他就越觉得不对劲,这些个梦的女主角,不就是当下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左思颜吗?
大抵有一个全世界公认的事情,那就是人类的记忆都是储存在大脑里的,更具体一点就是脑子里那片叫海马体的地方,有人做过实验说你把那片地方给切掉之后你这个人之前的记忆就全没了——这段事情的真实性沈宸现在暂且不讨论,但对于记忆是储存在人的身体里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值得商讨的余地的。那这就引出来沈宸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的一个问题了:他和左思颜互换了身体,到底是哪个层面上的交换呢?
据他轻薄的见解来看,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互换身体就只有两个,其一就是直接把大家公认的意识储存处——大脑给直接交换了,其二就是比较玄学的听起来更扯灵魂互换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还是挺扯淡的——首先沈宸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人类到底有没有灵魂这件事一直都是持有怀疑态度的。暂时撇开沈宸的想法不谈,如果他们真是简单的灵魂互换,意识是跟着灵魂一起到对方的身体,而且人体内只有脑子会存储记忆的话,那他们的记忆不就是继承现有身体的吗?是不是身体会把灵魂的意识同化,然后让那个意识自以为自己是灵魂匹配的?那这样下来你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发生灵魂互换呢?你要怎么从这种同化中脱离开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呢?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他和左思颜的天灵盖免不了的要被掀开,然后让别人把里面的脑子拿出来换一下,再放到另一个人的脑子了。这技术到底能不能实现沈宸暂且不讨论,真有人能在他和左思颜熟睡的时候无痕无痛地把他们的脑子取出来,再在一瞬间从广东飞到湖北,再从湖北飞到广东,把两个人的脑子分别塞进对方的身体了吗?这不是比灵魂互换更扯淡吗!
“啊啊啊啊!好烦呐!”他在自己的头上胡乱地乱抓着,让洗发水的泡沫浮起来,然后把它们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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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互换身体的原因是什么,总之他们就是换了身体,而且是彼此主观上都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换了的。现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正在以一种较为柔和的方式慢慢地展现给沈宸,至少到目前为止沈宸已经梦到了左思颜童年里发生的三两事,也算是对左思颜这个人和她的家庭有了一定的了解了。她很有钱——至少以前很有钱——她有一个温柔慈祥却要求严格的母亲,她的母亲会给左思颜报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会让她学各种各样的别人觉得很好的才艺,她也因此丧失了所有玩耍的时间。这似乎也解释了左思颜为什么社交圈子这么匮乏了:她从小没有自由时间,与同学相处的所有时间就只有每天在学校的那几个小时,要上课了她才能赶到学校,一放学就会有人把她接回家,课余生活的偏差也让她和同学们的距离逐渐被拉远,缺乏话题可聊的社交圈子也逐渐薄弱,也是这种种原因,最终导致了她的社交经历匮乏,也不难想象为什么她在网上都敢这么直接地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分享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左思颜有过这样管控她的母亲,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过来找到自己呢?甚至说,沈宸从换了QQ到换身一个星期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她的亲人朋友乃至自己的父母过来联系他,一个也没有。按理说父辈母辈这些爱用微信不用QQ联系,这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他成了左思颜,真真切切地去使用左思颜的微信之后,他都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左思颜父母的信息。更离谱的是,他甚至没有在左思颜的通讯录里找到过任何看起来像她父母的信息。种种诡异的迹象让沈宸不由得遐想连篇,也让沈宸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孩了。
他伸出右手胡乱地挥了几下,碰到右边的那个罐子之后又仔细地辨别了一下,确保这是沐浴露之后就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了两步,把在沐浴露旁边的水阀关上,就开始给自己抹上沐浴露。
左思颜的身体很细嫩,虽然没有正眼老老实实地看过她的身体,但也不难猜出女孩的身体很白净,手指在这青春的肉体上拂过总感受不到一点粘滞感。毕竟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打小保养的就好,估计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摸过,倒是便宜了他。
草,想入非非了。
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被人摸过,左思颜也是第一次,大家谁也不欠着谁了。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伸手将沐浴露抹到左思颜的乳房上。
左思颜的乳房很大,嗯,至少比他见到过的大部分的同龄女生的都要大,平时这对乳房会拉扯他的肩膀,走几步路就会觉得有点酸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淫秽的内容,两只手快速地在乳房上摸过一圈,确保沐浴露覆盖在上面就足够了。
果然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糟蹋别人的身体啊。
他自嘲般笑了笑,俯下身子去擦腿。
说起来,左思颜该不会是和自己的母亲吵了架,然后离家出走跑到这来了吧?
这个想法突然蹦到沈宸的脑子里,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伸到半路的手也悬在空中,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无论是左思颜以前的家境,还是现在的处境,再到左思颜如今惨淡的社交圈子,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用这个理由解释清楚了。
随意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是不对的!随意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是不对的!随意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是不对的!
他捂着脸,试图让自己不去想这种最坏的结果。
但一旦一个观点在一个人困惑的时候蹦入他的脑海,而且这个观点恰好能很完美地解释他内心中的一切问题的时候,说忘了它不考虑用它去解决问题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你这个人在怎么心理暗示自己去免除那个答案,心痒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他应该怎么去面对左思颜?跑过去询问她你是不是和爸妈吵架了啊然后得到自己心里想的那个答案之后再去安慰她?别扯了吧人家正在伤心处你还跑去揭人家伤疤这不是在搞人家心态吗?况且万一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她和她的家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他跑去问这个不是纯找骂吗?
他摇摇头,今天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的,不能被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想法乱了计划。想到这,他把身侧的水阀打开,让那些水扑到他的脸上,以此来冲散那些不切实际的瞎想。
你有一对很爱你的父母啊。
沈宸在今天早上没有课,一天都没有。吃完早饭的左思颜就这么窝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没课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在这里了解沈宸的生活,去猜测沈宸的过去,然后以此来融入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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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滴滴。
消息提醒。
她愣了一下,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头像右侧闪烁起一个红色的“1”,然后紧接着几声滴滴响,然后那个数字1慢慢地往上涨,最终停留在4这个数字上。
“沈宸!”“来打游戏啊!”
“差你一个了!”
“快来快来!”
这……这是谁啊……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一脸茫然地看着左上角的备注。这应该是沈宸的同学,名字是她从没见过的——事实上在她换QQ以来也没多少人私聊找过沈宸,大部分都是群消息比较活跃——看他这个语气,该不会是和沈宸很熟的人吧?不对不对,这一定是和沈宸很熟的人,只有老哥们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正当左思颜犹豫着怎么回复这个人的信息时,对方居然直接打了个QQ电话过来,这让左思颜一下子束手无策起来。
要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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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标在接听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点下去。
要不就装作自己没睡醒,忘记回复了?
2":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以逃避的形式来应对不熟悉的场合和不熟悉的社交对象,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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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早晚得习惯的,不是吗?你现在是沈宸,所有人都觉得你是沈宸,你的一言一行都是以沈宸的身份执行的,你和那个人作了约定的,最起码……最起码也不能破坏了别人的人际关系吧?
思考万分,她还是给电脑插上耳机点开同意。
“这个龟孙子不会还没睡醒吧?”耳机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左思颜哭笑不得,思考着沈宸该有的语气,骂咧一句:“你骂谁龟孙子呢?”
那边的人也不觉得自己的脏话被左思颜听到了会有什么问题,而是反骂道:“骂的他妈就是你,这么久都没上号,干嘛去了?”
左思颜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咋滴?还没睡醒?不像你啊!正常来说你现在都吃完早饭在号上等着我们了啊!”
“这……”左思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上什么号啊?”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全露馅了吗!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要爽约?
“我看你是真他妈没睡醒。”对方骂了一句,“联盟啊!你小子,是不是要我跑到你家里帮你打开?扯那么多干嘛啊?赶紧上号!”
打游戏啊……
左思颜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次邀约。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过多少自由的时间,父母会让她去学一些看起来很有用的东西,而“打游戏”这件事很显然是不在这个范畴里的,让她现在开始打游戏无异于让一个没接触过音乐的人现在去弹钢琴。
".'
要不……拒绝了吧?和他说今天没什么心情不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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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挺不错的,免得自己连游戏都不知道怎么登录引得对方不满意。这不算是逃避——应该不算是逃避吧,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个有效方法。
左思颜深吸一口气,确定了这个决策可行,便要开口去拒绝对方。
“儿子,干嘛呢?”
左思颜忽然抽搐了一下,一脸尴尬地看着从门口进来的女人。
怎么这么巧啊……巧合到让她觉得女人是不是在门口偷听她了。
女人可没管左思颜心底子在想什么,她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自己的儿子身后,微微俯身,把手搭在左思颜的肩膀上,然后装作不经意间瞥到了她在语音通话,再装作很震惊地样子说:“呀!儿子,你是在和别人打电话呀?是你的小女友吗?”
“小女友?什么小女友?”电话那边的人瞬间被提起了兴趣,也不顾左思颜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他的游戏邀约。
“妈!”左思颜哭笑不得,被这个心态依然年轻的母亲整得没了脾气了,“不是她,是我同学啦。”
“哦——?”女人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发出一声悠长的疑问,“怎么不和你的小女友聊天呐?妈妈都还没见过她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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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左思颜汗颜。
“喂喂喂,沈宸!你小子怎么找女朋友了!说好一起单身狗,你怎么偷偷牵了手?”电话那边的人骂骂咧咧。
这回左思颜就真有一番腹背受敌的味道了。一面是与自己相处了一个星期,却也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的“新母亲”;一面又是一个今天刚刚过来找自己的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和沈宸之间的关系究竟铁到什么程度;对于这两个人左思颜没有任何的应付头绪,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把耳机摘下,然后直起身来挣脱女人的手,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好吗?现在不见。”
“这都三天了!”女人说着,似乎有点委屈,“又要拿着照片吊我胃口,又要卖关子不让我看到自己的儿媳妇长什么样,这让我很难受的啊。”
左思颜抚着额,开始轻轻地推着女人,说:“今晚,好吗?今晚就给你看,你先出去让我和我朋友聊会儿天可以吗?”
“说好了的啊,你可别反悔。”女人说着,倒也很听话地出去了,关门之前仍不忘把头伸进来,说:“记得哈!”
“知道啦。”左思颜说着,上前两步,做出要关门的样子,女人吓得连忙溜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左思颜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电脑桌前,然后戴上耳机。
“喂?”
“你小子,到现在也没回我话呢!”电话那边的人仍没有停下骂腔。
“呃,我今天不太想打游戏。”左思颜打着哈哈。
“去你的,谁跟你扯游戏了现在。”那边的人骂道,“我现在和你说的是你女朋友这件事!”
“你听我妈瞎说。”左思颜接着打哈哈。
那边的人显然不吃左思颜这一套,很快怼了回来:“我不听你妈说的我还听你瞎说吗?怎么看都是你妈更有说服力好吧?”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等待左思颜的回复,而是很快地接着问道:“谁啊?是不是咱班的啊?”
“不是咱班的。”左思颜说。
“好哇!你小子,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吃外院妹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左思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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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得了,看你小子,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等你什么时候乐意的时候再和我们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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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颜心说你怎么看得到我的表情乐不乐意。但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
“算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估计你今天也不想打游戏了,是要陪女朋友吧?唉,连你都脱单了,我是不是也该去找一个了。算了,就这样吧,挂了挂了。”那边的人感叹着,没等左思颜回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然后没多久又给左思颜发QQ,向她讨要女朋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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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再说吧。”左思颜这么回复着。
自己当初撒的那个谎,真的……好么?
她这个人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会犯错,很害怕自己在犯错之后遭人嫌弃遭人诟病遭人骂,所以她做什么事都战战兢兢的,所以她很多时候甚至都不敢去面对那些事,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从最开始面对沈宸母亲的疑问,再到刚刚对于接电话的决策,再到刚刚对于沈宸母亲和朋友的空口承诺,每一次每一次,都在逃避现实,都用了最简单最直接最迎合对方却又是最不负责任的一个解决方案,无非就是害怕。
和沈宸说一声……吧?
她脑海里蹦出这个想法,手上很自然地划拉两下,找到了那个叫“小左”的QQ。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于那个男孩这么依赖了啊……
她的瞳孔蓦地张大,惊诧于自己的这个想法。
只是要向他说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已,只是汇报,只是汇报,只是汇报,她自己就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不需要沈宸过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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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紧鼠标,在心里骂着自己幼稚,赌气般拉开光标,在桌面反复进行着“刷新桌面”的操作。如此进行了十几次之后,她才点点头,似乎是说服了自己信服这个说法,才又把光标移回那个简笔画兔子上。
熟悉的响铃,从陌生到熟悉的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没有得到熟悉的应答。
左思颜愣住了,呆呆地听着那个铃声变弱,而后完全消失,屏幕上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意料到这个结果。她咬着下嘴唇,取消了这次视频通话的邀请,转而向对方发起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对方未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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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干嘛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对方未接听。”
“对方未接听。”
“语音通话已取消。”“语音通话已取消。”
“对方未接听。”
左思颜一手托着脸,另一手接着握着鼠标,不断重复着打电话的行为,试图让沈宸注意到自己的诉求。可沈宸好像是有意气她一般,对于她的电话轰炸没有任何的回复,甚至是信息都没有回复一条。
他不嫌吵的吗。左思颜砸着嘴,不由得这么想着。
果然还是晴天讨人喜欢。
女孩迎着草地,眯着眼,不由得地对着暖洋洋的太阳伸了个懒腰。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她的肩上,柔和的阳光随意地落在她的长发上,杂糅成淡金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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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真好,没有唠叨的陈妈,没有复杂的乐谱,没有累人的舞蹈,也没有烧脑的棋盘,有的只是绚丽的天空与同是游玩的路人们。时近黄昏,那轮太阳占了大半边天,将整个天空都给染成了它的颜色。这样的时节总不会让人觉得燥热,女孩觉着那些阳光是在抚摸自己,沐浴其中总有一种舒适的味道。
夕阳是温柔的,它在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都要把自己的最后一份温暖留在世间,让人们享受着最后的温暖;夕阳也是残忍的,它要将世间的最后一份温暖给剥夺殆尽,让人们陷入长久的黑暗之中。
——这是女孩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她很喜欢这句话,觉得这句话很有诗意,很好地把一份矛盾给描写出来了。诚如那句已经说烂了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不同的人看到同一份事物,肯定是有不同的理解的,就比如近在眼前这个夕阳,女孩是觉着它很温柔的,那股温暖的气息能温暖她一整天。
不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她此行是从家里溜出来的,可别浪费时间在这发呆。
她定下神来,目光向四处张望着,想寻些事情去做。
这个点还会出来的人,大概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吧。三三两两个人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走着,或是情侣俩亲昵的饭后余兴,或是一家人一起享受闲暇时光。女孩逆着人流走,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人群也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可爱的女孩。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一个人出来啊?”一家人里的母亲这么说道。
“这孩子,怪伶俐的,咱以后也生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好不好啊?”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拉了拉她身边的男人的手臂,指着女孩说道。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赖?女孩这么想着,不由得伸直了自己的背,面对众人的目光也不再怯场。她的出现让这温馨的黄昏散步一下子变了味道,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的都会改变自己先前的讨论话题,从自家孩子的学业到关心起这个小女孩的学业,从觉得邻居家的小孩很烦到想生一个这么伶俐的女孩。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如此重视,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成为了所有人谈论的目标,尽管这些人与她只是生命过客,往后不再有交集,但这样就足够了——至少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但是——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暂时的,都是虚浮的,不是么?你自己很清楚的,他们都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过客,过客,很大概率这辈子你就只会见到他们这一次,到了明天你就会忘记他们的样子,他们也会忘记你的样子,到了明天你还是要去背那复杂的乐谱要去跳那累人的舞蹈要去学那烧脑的棋盘,他们还是要关心自己的小孩子的学业会谩骂邻居家孩子的吵闹,这一刻的相遇不过是你几十年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小的片段,没有人会把它放在心上的。
果然自己是永远逃不出那种命运的啊,就算你在这条路上看到了一些不同于先前的风景,那也只是这一小段路的独特,你遇到多少次这种风景都没有用,你的路是已经铺好了的,没有任何方法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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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一口气,眼神又黯淡下去。
女人站在人流的中间,双手环抱胸前,淡淡地看着女孩。女孩耷拉着头走到她的面前,不敢说一句话。
路的尽头,是别人给你安排好的目标啊,你哪里有实力独自去偏离路线啊?
天黑下来了,刚刚还是橙色的一片,现在就昏下来了,夕阳慢慢地将自己最后几分光芒收了回去,天边那橙色中衍着些紫色,零星几颗闪烁的光点在紫色中显现出来,一眨一眨的,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果然夕阳是残忍的啊。
她自嘲般笑了笑,任由女人抓住自己的手,然后被女人丢到了车上。
——这是她有印象以来,她母亲第一次生气,还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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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醒醒啊小姐!”
“小姐?小姐?”
这声音……好像是陈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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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啊,为什么,周围这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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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这不是黑,是他还没张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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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抱着头,艰难地张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那把熟悉的简单的吊扇,它就这么挂在头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边的白炽灯散着苍白的光芒,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在床上……什么时候啊……他依稀记得自己刚刚是在洗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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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醒了啊……”一边的女人很激动的样子,伸出手在沈宸的额头上探了一下,又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沈宸的额头上,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又问:“你怎么被蒙着眼晕倒在洗澡间啊?你是被人绑架了吗?要报警吗?没被人强奸吧?”一想到这,她又急急忙忙地检查起沈宸的身子,一双手在沈宸身上乱摸着,似乎这样子就能摸出那个不存在的强奸犯是谁。
“陈妈……”沈宸哭笑不得,对这个理论上应该是很熟悉,实际上是第一次见面的女人颇感无奈。他动了动稍微有些僵硬的身子,心脏的位置稍微有点痛,那一股子阵痛让他不由得咬了咬牙,差点痛出声来。
“小姐,你别乱动啊。”陈妈忙扶住沈宸,把一个枕头竖了起来,让他依靠在床边抵着的墙上。沈宸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穿好了一身衣服,衣服上面裹着单薄的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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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陈妈,只是稍微有点累了。”沈宸说着,不太希望这个女人过于担心自己——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只记得刚刚自己是在洗澡,洗着洗着澡就开始考虑左思颜的事,从那之后的事就记不太真切了,隐约中他又做了梦,又是关于左思颜的过去的梦,还有他的心脏……
他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摸到自己心口的位置,迎着他的是女孩柔软的胸脯,已经藏在胸脯下面的,隐隐作痛的感觉。
左思颜……是有心脏这方面的疾病吗?她的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陈妈。后者只是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因为他晕倒还是记得他有疾病。
“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被什么坏人用药迷晕了,然后被强奸了啊!我我我我这就报警……”陈妈这么说着,手已经开始向着口袋摸去,似乎是真的要报警。
“真的没事,不用报警……”沈宸苦笑道,伸出手去阻止陈妈的行为,“我可能只是累了,才忍不住在洗澡房睡了过去吧……”他一面这么说着,也不打算给陈妈提出质疑的机会,而是立刻转移话题,问道:“现在是多少点啊?”
“现在是下午五点了。”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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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了啊……啊……啊?五点了?沈宸整个人精神了起来,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却因为心脏带来的阵痛而瘫倒在床上,看得陈妈心惊肉跳。
不对吧!不会吧!他这一觉,居然睡了差不多有十个小时?
他胡乱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开始咒骂自己的不中用。
“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去看医生啊?”陈妈关切地问。她哪里会相信沈宸那套说辞?哪有人会困到在洗澡房洗澡的时候就忍不住睡着了的?十有八九是晕过去的啊!她又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送女孩去医院,反而是自以为是地把左思颜安置在床上,然后一个劲地喊她起床。万一左思颜是煤气中毒怎么办?这不就耽搁了救援时间了吗!
“应该没什么事吧……我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沈宸露出一个笑容,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的牵强意味。
“真的没事吗?”陈妈问道,脸上尽是疑惑的神情,“那为什么你洗澡还要蒙着眼啊……不对,一定是被强奸了……也不对,一定是迷奸,不然你肯定不会这么说,对,一定是迷奸……要报警,要报警……”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抓起手机就要拨打那个电话号码。
沈宸忍着痛,整个人跳了起来,想要夺过陈妈手上的手机。陈妈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躲闪,沈宸扑了个空,整个人从床上滑了下来,带着自己的被单从床上摔到地上,引起的疼痛触及到心脏的位置,让他差点再次昏厥过去。他闭着眼咬着牙,在地上翻了个身,让自己仰面躺下,然后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缓解一些疼痛的感觉。
“小姐!你没事吧!”陈妈开始后悔自己的动作了,也不考虑打电话的事了,连忙跪下来查看起沈宸的情况,“是心脏在痛吗?是那些迷药弄伤你的心脏了吗?”
“没有迷药啦……”沈宸苦笑两声,对于左思颜家里这个保姆可谓是又爱又恨。不过从陈妈的这句疑问也能猜出来了,她是不知道自己心脏有问题的了——事实上他觉得左思颜自己都可能不清楚这件事,他和左思颜换了身体这么久了才感觉自己身体有这么些不适,在这之前这个身体都是好好的。不过这个病……有点厉害啊,一爆发就是让他昏厥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该不会是心脏病吧……
“那那个布条……”
“那个是我突发奇想蒙上的啦,我没适应黑暗环境,结果在厕所滑了一跤,摔晕了吧,没什么大碍的。”沈宸说了个自己都觉得扯淡的慌,他也不指望陈妈会相信自己这个离谱的借口,于是立刻转移话题:“比起这个,陈妈,你先扶我起来吧,地上有点凉……”
“噢噢!好的,小姐。”陈妈如梦初醒,连忙帮着沈宸直起身来。
沈宸慢慢地把一只手伸到床上,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在陈妈的帮助下慢慢地直起身来,以背蹭到床上,身子扭了两下,让自己滑到床上。做完这一切之后的沈宸觉着自己浑身虚脱了下去,再也没有一丝气力了。陈妈焦虑地看着床上的女孩,不断地左右踱着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洗手间拿热水敷了条毛巾,把它敷到沈宸的额头处。
“果然还是得看医生吧……小姐,别逞强了,算我求求你了,去看看医生,好吗?”
沈宸抬起眼,看到那个一脸担心的女人,嘴唇动了两下,想好的拒绝的话语哽在了嘴里,最终吐出了一句话:“别告诉我爸妈,好吗?”
陈妈愣了一下,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说:“可是这样的话……”
“你和他们说的话,我就不去医院了。”沈宸说。这倒也不是他学小女生闹情绪,只是他不太希望左思颜的父母担心,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他们肯定会带着自己去医院,到时候免不了的又是一大笔花哨——他很要强,要强到有点幼稚的地步,他不太希望别人的父母为了自己的问题而掏钱,哪怕他现在的身份是那对父母的女儿。
陈妈看了沈宸一眼,又低下眼睛,说:“小姐,你还在生夫人的气吗……”
沈宸愣了一下,一脸不解地看着陈妈。
陈妈也没看到沈宸的表情的样子,而是自顾自地说:“自从那一天之后,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和你的父母说你跑到哪去了,唯独和我说了,也不让我和夫人他们说,只是时不时向我保平安……”她又抬起头,看着沈宸,殷切地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幸亏今天我没什么事,跑过来想看看你,就发现你在浴室里昏迷了……要不是我这一时兴起,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又摸出手机,说:“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吧,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可不能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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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默默地听着陈妈的话,点了点头,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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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离家出走吗,这个富家千金……沈宸自嘲般笑了笑。毕竟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沈宸揭示着这一个事实,自己还在劝说着自己不要去接受这种最坏的事情,果真是自欺欺人。所以接下来要去向左思颜咨询这件事吗?果然她还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父母的育儿方针吧,所以她才会离家出走。没有经济来源的她就只能从事开网店这种简单的工作,以期赚一点小钱来维持生计,却摊上了疫情这件事,收入惨淡,差点连饭钱都没有了。他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
“好了,小姐,你先休息一下吧,医生很快就到了。”
沈宸应了一声,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摸到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的左思颜的手机,一开屏却被吓到了:他原本的QQ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全是左思颜给自己的电话联系,末尾的一句消息是:“你在干什么啊?怎么不回我信息啊?”
阿这……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居然给自己打了这么多次电话啊……是有什么急事吗……他不由得这么想着,手指在键盘上输出一行字,却又觉得不太妥当,把那句话又给删了。
陈妈看沈宸这幅思考的样子,上前问:“怎么了?”
沈宸扶着墙壁,想要从床上下来,那一股子阵痛却不断地阻止他。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说:“陈妈,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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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愣了一下,听到沈宸的请求之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沈宸,似乎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不好意思啊,我睡觉一直睡到现在,都没看到你的信息,抱歉,抱歉。”这是左思颜看到的沈宸的第一句回话。她眯着眼,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没有忘记这件事——生日快乐。”这是左思颜看到的沈宸的第二句回话。她愣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原来的身份的那个日期——事实上他们家过的都是农历生日,身份证那个日期只是出生的那一天,她并不在那天过生日。
“也没什么礼物能够送给你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花你的钱,不过,我最近帮你稍微运营了一下你那家店……我多说一句哈,你以前都没怎么管过这家店,肯定没人会买啊,哈哈哈哈……”这是左思颜看到的沈宸的第三句回话。她稍微思考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自己是有开了一个网店,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对它过多经营,沈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啊?
然后是一张图片。左思颜端正起坐姿,点开了那张图片。
这是那家网店的营业情况,那上面的数据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可以看见有一点起色了,最起码访问量和营业额的数量都上去了,甚至已经有十几份订单已经开始配送了。她握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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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赚的还不是很多,但是我还是会给你留着这份钱的,这些钱是你的,除了吃饭我一定一定一分钱也不会花的。”这是左思颜看到的沈宸的第四句回话。左思颜觉得自己的鼻子酸了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她心中生起。
“那天我出去是找快递公司做协议了,以后咱就找他家寄货物了。抱歉没和你商量,是我自作主张了,希望你不会介意吧。”这是左思颜看到的沈宸的第五句回话。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起来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一个陌生人做那么多……你明明……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沈宸没有接着给她发别的消息,她也没有回复沈宸的话。她用手背抹掉眼眶里的水珠,想了很久,才终于回了一句:“谢谢,我很开心,真的,我很开心。”
“高兴就好。:)”沈宸回着这句话,释然般笑了笑。
看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啊。他关上手机,放松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打算静下来休息一下。那股子阵痛仍在慢慢地敲击着他的胸口,无时无刻不在向沈宸宣告着自己的存在,他又稍微揉了揉胸口,以期缓解这些疼痛。
“就从电脑上复制这一张图片就好了,对吗?没有别的东西了吧?”陈妈问。
沈宸张开眼看着陈妈,说:“没有了,谢谢你,陈妈。”
陈妈看着沈宸,张着嘴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口。
2020年,3月,29日。
又是晴天呢。
这大抵是万物都喜欢的一个天气,暖洋洋的,似乎所有东西都洋溢着晴朗的光芒。两只麻雀在路边这个小房子的房檐上跳了两下,互相点了几下头,蹦跳着换了一下彼此的位置,而后俯身,歪着头,旁观着下面那两个人。
“大叔,您好!”跑过来的男孩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面,给屋子里面的大叔陪着笑脸。
大叔上下打量了一下跑过来的男孩,作出一份很震惊的样子,问道:“哟,这不是小沈吗?有什么事吗?”
沈宸还和看门的大叔认识的啊……男孩的脑海里跳出了这个想法。也是呢,像他这样的人,认识也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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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男孩正是和沈宸换了身体的左思颜。对于大叔的问话,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挠挠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大叔倒也不着急,也把自己的口罩拉到下巴下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自那燃着的烟头里冒出一缕青白色的烟雾,它们摇晃着浮上空中,在两个人之间衍开,晕出一股烟草的气味。左思颜禁不住屏住呼吸,步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左思颜低着头,深呼吸一下,趁着那些烟雾还没有散到这个地方好好地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而后似乎是做了一个决定一般,抬起头,咬着嘴唇,说:“我能出去吗?”
大叔愣了一下,伸出两只手指夹住那只烟,然后吐出一口白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左思颜,问道:“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左思颜苦笑了一下,摇头。
大叔对着一边的垃圾桶吐了一口唾沫,也不顾这支烟才抽了两口就把它按在窗台边的烟灰缸上,然后自抽屉里摸出一个白色的仪器,对着左思颜点了一下。左思颜没有诧异于他的行为,甚至是如果这个大叔没了这些行为他才会觉得奇怪吧。
“没事瞎跑什么。”大叔骂咧一句。
“屋子里闷得紧。”左思颜回答。
“呸,谁不知道你闷。”大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大家都闷,大家都想到处跑,有什么用?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到处跑了,万一你哪天惹了病住了院,到时候又先骂起那个给你惹病的人,然后又骂起放那个人到处跑的人,然后又骂起放你出去跑的人,他妈的……”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稍微有点过了,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便捏着那只烟卷使劲地钻,把它给钻成一个扭曲的形状。良久之后,他才说:“这几天想出去的人很多,每天都有人央求着我放他们出去,可是不行啊!没得到政府的命令之前,谁敢放人啊?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啊……我放你们出去,遭罪的是你们,挨骂的是我们,受害的……到底还是国家啊。”他把那支烟卷丢到烟灰缸里,那支洁白的烟身与那些烟灰混在一起,显出一些斑驳的黑色。
左思颜哑口无言,沉默地听着大叔说的话。大叔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很明显地表露出拒绝的意思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把手抵在两人之间窗台上,露出一个恳求的眼神。
“我没办法,你要出去,你去找上面的人请示,拿着他们的批文下来给我看,我送你出去都可以。”大叔说。
左思颜身子微微前倾,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大叔却不打算听他下一步话的样子,只是低着头再摸出一支烟,用自己的额头对着她,点烟。她的眼神暗淡下来,也不再自讨无趣,耷拉着脑袋往小区里面走。2$
是啊,现在是非常时期啊,你搞什么特殊化要出去啊?在这个时节,多少人磕破了脑袋逆着劝告逆着规矩逆着命令想要跑出去啊?可是不行啊!就新冠病这种东西的特殊性,一个人跑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指不定就一传十十传百了。你比如国外,民众们高喊着“自由”的口号,高举着所谓“民主”的旗帜,对政府要封闭他们的活动而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老子要过节,老子要快活,你凭什么不让我过?所以他们的生病率才会出现那种可怕的曲线啊! i+
社会是需要规矩来制约的,不论是动物的社会还是人类的社会,没有规矩的集体不能称作为集体,他们充其量只能被称为“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人”。
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想去找他啊!
她闷着头,推开了自己家里的门。
屋子里的女人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哦?儿子,你刚刚跑去哪了?”
左思颜似乎是没有听到女人的喊话,只是低着头往沈宸的房间走。
“儿子?”女人的声音带着些急切。
没有回答。
“儿子?你怎么不理我?”女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孩子有些不对劲,扭过身站起来想要拉住他。
左思颜走进沈宸的房间,关上了门。女人刚想跟着进去,就听到了自己的儿子在里面反锁的声音。
“这孩子,闹什么别扭呢。”
女人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钥匙串里找到男孩房间的钥匙,一开门就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的左思颜。她摇了摇头,露出担忧的神色,上前两步轻抚着左思颜的背。
“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女人温柔地问。
左思颜偏起头,对上了女人的眼睛。女人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的眼睛,心脏仿佛抽搐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自己的孩子露出来这种神色,那个绝望的眼神让她觉得很陌生,陌生到有点,有点恐怖。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孩子的头靠到自己的腹部上,安抚般摸了摸男孩的背。左思颜在她的怀里忸怩几下,伸出手去抓住女人的手,却没有把她推开,只是让那双手保持在自己身上。
“妈……”左思颜虚弱的声音。
“嗯?”
“你可以……和我聊聊吗?”左思颜一面说着,一面放开女人的手,抬头看向女人的眼神也充满了诚挚。
女人点点头,从一边抽过一张凳子坐到左思颜身边。
天底下大部分的母亲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对着自己的子女总有说不尽的溺爱——这可是从你身体爬出来的生命啊,用古人那贫瘠的科学见解想出来的形容的话,孩子都是从她们身体里掉出来的肉啊,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啊,待孩子可不得和待自己一样吗?沈宸的母亲就是一位很温柔的母亲,左思颜的母亲也是一位很温柔的母亲,可她们的温柔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左思颜可谓是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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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左思颜又低下眼睛,不太敢面对沈宸的母亲。
她的母亲很温柔,她会给她最优质资源,她也从来不会打她骂她,她只是一直以自己认为最合适最好的方式来给自己的女儿进行家庭教育——这只是她自认为最好的方式,左思颜却很讨厌,甚至是有点厌恶——她母亲一直都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违逆她的想法,也不顾被命令的人愿不愿意,也不顾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她觉着自己像是被软禁的动物园动物,看起来悠游自在,母亲待她也很好,在别人眼里她的生活也很滋润。但……
但她没有自由。
她也没有朋友。
所以她才会很迫切地想要逃离母亲的掌控啊……
可是,可是,可是……
她真的有可能摆脱她母亲吗?以她母亲的手段,以她母亲的人脉,以她母亲的性格,找到自己,只是迟早的事吧……
她眼神逐渐低迷,不太敢去看沈宸的母亲。了的话,他们两个家庭就是那种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互相不认识。就算哪天她的母亲真要找自己了,找到的怕也是躲在广东里某个角落的和她换了身体的沈宸了吧?
真好啊,以这种方式来逃脱了她母亲的掌控,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吧?这种荒谬的事情。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 I"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似乎是想做出微笑的表情,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
好什么啊!左思颜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妈的,你真他妈的是个王八蛋!Q X+
眼眶再也束服不住翻腾的情绪,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下来,在脸上留下了狰狞的两道疤痕。;^
你……你……你……你他妈的,他妈的剥夺了人家的生活啊!别人和自己的父母相处得好好的,家庭和睦,人际交往也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你却突然出现,和别人玩着一些别人根本不需要玩的游戏,然后你们就换了身体,然后你们就换了生活,然后,然后他就帮你受苦,你却享受着别人应该享受的东西,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谁给你的权利啊?谁给你的权利啊?谁他妈给你的权利啊?
沈宸是个好人,她心里很清楚,沈宸是个好人,他很在乎别人的感受,他从来不会去索取不属于自己的权利或者好处,他也不会随意地破坏别人的生活,他甚至还会很无私很慷慨地去帮助别人,去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过路人,去为着别人的利益来牺牲自己……她现在很恨自己,恨自己无缘无故地剥夺了人家的生活,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逃避,恨自己让别人来帮自己去面对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这个行为,她很恨,真的,真的,真的很恨自己。所以她才想跑过去广东那边,跑去那边和他一起面对,和他一起度过那种岁月,和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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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说声对不起。
女人看到自己儿子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吓了一大跳,连忙捧起自己儿子的脸,伸出手去擦拭泪痕,眼神中满是慈爱。左思颜鼻子抽动两下,脸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动几下,想露出微笑的样子,那些肌肉却不愿意如她意,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不能牵扯起一个弧度。她抿着嘴唇,努力地想低下头,不希望沈宸的母亲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她已经剥夺了破坏了沈宸太多东西了,她不想再在别人的母亲面前露出这幅软弱的样子。
沈母没有放任左思颜的行为,只是两只手紧紧地拖着左思颜的脸,强迫着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她伸出拇指,揉了揉左思颜的眼睛,柔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这么大个孩子,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鼻子,也不怕让人家笑话了。妈妈在呢,有什么事,尽管和妈妈说,不要憋在心里难受,好吗?”
左思颜的眼睛左右滚动了两下,眼珠子里还泛着泪光,在房间那温柔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出微微的白色的光芒。她闭上眼,试图用眼睑把那股子泪水憋住。良久,她才勉强地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而后深吸一口气,才敢睁开眼睛去面对沈宸的父母。
“妈妈……”她对着这个剥夺而来的只认识了十几天的女人喊了一句,“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2^:
“为什么不可以呢?”女人笑道,伸出手揉了揉左思颜的头发。
左思颜苦笑一下,再一次深呼吸,似乎是要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一般,嘴唇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你觉得,为了一个陌生人,你最多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左思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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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是诧异于左思颜的这个问题。她原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和什么人闹了情绪,或者是和自己刚交的初恋小女友吵架了,自己心底子没经历过这种事情,需要她这个老妈来给他做情感咨询,心里头也早已经想好了无数的说辞,还坚信着自己的说辞能够让自己的儿子拨云见日,重新振作起来,结果,结果他问了这样子奇怪的问题?
“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东西来了?”女人下意识地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做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没有,就,就突然想问一下。”左思颜低声说着,也觉着自己的这个问题稍微有点突兀了,“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就算了吧,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东西,想到就问了。”
听到左思颜的话,女人释怀般笑了笑,放松下身体,伸出手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左思颜就低着头,顺从着女人的动作。
她一直都觉得沈宸的母亲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和沈宸的关系也一直处于一种亦母亦友的关系——和她相处的时候全然没有年龄差距上带来的压迫感,她不会倚着自己年龄大阅历丰富去对自己的孩子苦口婆心,也不会仗着自己的家庭地位来对其他家庭成员提出自己的要求,更不会对自己的家人们生气或是和他们吵架,他们家里有的只是轻松惬意的相处氛围,有的只是互相理解和相互包容。沈宸的母亲也不像左思颜的母亲,她不像一个决断的独裁者,更像是一个与你一起成长与你共同面对困难的挚友。左思颜很喜欢这样子的家庭氛围,很喜欢很喜欢,但是——
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她是一个小偷,她是一个小偷,小偷,一个可耻的小偷。
沈母可没有通天的能力,她当然没有办法知晓左思颜现在心里正在想什么,她只是看到自己的儿子一副失落的样子,但隐隐约约中又流露出一丝对于她的答案的期待。她抿着嘴,并没有考虑太久,只是反问左思颜:“这种问题,对于沈宸来说,还有别的答案吗?”
左思颜愣住了,对于女人的答案感到不解。
“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女人伸出手抱住左思颜,将自己的儿子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左思颜吓了一下,整个人的肌肉猛地绷紧,伸出手差点就想将女人推开。女人像是没有一点介意左思颜的动作的样子,搂抱的动作非但没有停下来,手上反而是将左思颜搂得更紧了。左思颜吐出一口气,眼神也随着女人的动作放松下来。
——这是你的妈妈,你的妈妈总不会害你吧?
这个想法跳进她的脑海,一股莫名而来的宽心感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放任女人对她做出任何行为。
“沈宸,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啊。”女人说,“你总是那么喜欢替别人着想,你总是会替别人的难过而伤心,你总是会花很大的心力去考虑怎么帮助别人,哪怕那个人和你素不相识,哪怕那个人曾经伤害过你,哪怕那个人并不领情,你都是这样子,有着自己独一份的倔强,一点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观点来改变自己。你呀,还真是个傻孩子。”女人顿了顿,又松开了搂住左思颜的手,把自己的身子和左思颜的身子微微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用两只手扶着左思颜的肩膀,说:“但是,妈妈很喜欢你这样子哦,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妈妈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妈妈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好好地,当好以前那个温柔的孩子,做一个温柔的人,好吗?”r-
说完这话,女人用一种希冀的眼神看着左思颜,期盼着自己的儿子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左思颜默默地听完女人的话,眼睛直直地看过去。她的脸倒映在女人的眼眸中,在那双眸子里,她看到了女人的信念,看到了女人的希冀,看到了女人的温柔,看到了女人的儿子,他虽然长得不帅,给人的气质却很舒服,他会对着不认识的女孩苦口婆心,告诫女孩社会很险恶,他会记住那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女孩的生日,他会去了解那个女孩做了没几天就不想做网店,他会去经营女孩的网店,以期给女孩一个惊喜。她还看到了一个女孩,她还看到了一个女孩,她……看到了,一个,丑陋的,女孩;看到了,一个,恶心的,女孩;看到了,一个,剥夺别人生活的,女孩;看到了,那个,丑陋的,恶心的,剥夺别人生活的,自己。
“嗯。”左思颜点头,然后顺势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女人的眼睛。
她是一个恶人,她是一个恶人,她是一个恶人啊!
女人发自心底地露出一个笑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把这块“心头肉”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怀里,似乎不愿意与他分离。天要是一直都这么晴,就好了。 `'[-
和煦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穿过院子的树荫,在树下留下零散的不规矩的斑驳。翠绿色的叶片随着微风荡漾着,流淌的绿色舞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烨然若琥珀。
孩子们欢呼着从房子里涌出来,以一种雀跃般的脚步跳到那棵树的下面,绕着那棵树转着圈圈,做着些小孩子喜欢大人却看不明白的游戏。一个女人和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跟在这一群小孩子身后,她们依靠在门框边看着这群小孩,脸上挂着半是无奈半是欣慰的表情。
“年轻真好啊,小孩子总是这么有活力,高兴的方式也是这么简单。”靠在门左侧的女孩说。
“说什么呢,思颜,你还这么年轻漂亮,怎么说起话来跟个老太婆似的。”另一个女人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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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对着女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倒是沈宸的肺腑之言。小孩子获取乐趣的方式总是很简单,无非就是一群人追着喊,男孩子就拿着根树枝当做自己的宝剑,嘴里喊着从动画片上学来的招式的名称,哗哗哗的几下,胡乱挥舞着,他们就能乐上一整天;女孩子就拿着几块规矩的石头或是方块,往里面放些沙子或是泥土什么的,一锅美食就这么在她们的手里诞生了。小孩子就该这样,对着世间的许多东西都应该抱有异于成人的想象力,诸如树枝是宝剑,砖块是锅碗,泥土是饭菜,带着这种奇妙的幻想他们就能从成人觉得无趣的地方发掘出无穷的乐趣来了。所以沈宸很喜欢小孩,他很喜欢小孩子的异想天开,很喜欢小孩那种充沛的活力,和他们在一起沈宸从来不会觉着累,有的只是和小孩子一起的乐趣。
他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转而看向那些孩子。
这里是孤儿院,身边的女人是这里的院长。这些孩子从小就缺乏正常孩子理所应当拥有的父母的爱,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流落到这里,开始了他们与众不同的童年。
两个小男孩捡起树上掉下来的小树枝,开始胡乱比划着——这十几厘米的细嫩的树枝在他们手里焕发了第二春,成为了勇士手里最锋利的利剑。
身边这个女人姓梁,比沈宸大了十来岁,沈宸一开始便喊她梁院长,后来女人说这个称呼有点太客套了,叫沈宸随意一点,沈宸便叫她梁姐。梁姐是个好人,这一点是沈宸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得出来的结论:梁姐家境挺不错的——当然可能比不上左思颜记忆里的那样子殷实,但起码也是小康——她早年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前经常去做社会实践,也正是这一次次的社会实践,让她有机会接触到了许多的孤儿,也让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生活是多么的难得。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对于一件事物最初的判断总会拿身边的相似或是一致的物件去比较,比如一个人吃一顿饭要吃两三千,这是个有钱人,他也很明白自己是个有钱人,吃得应该比别人要贵一点吧?他尚且是有些自知之明,给别人的判断还是会稍微放低一点标准的,他会觉得那些不那么有钱的人或者穷人吃一顿饭,也得两三百吧?这便产生了认知偏差。
何不食肉糜。
沈宸还记得这句古人说出来的话,寥寥数字,把那些有钱人的浅显的目光表现得淋漓尽致,讽刺意味十足。
当然这属于比较偏激的说法了,大部分不同阶层的人还是达不到所谓“何不食肉糜”的地步的,梁姐就属于这一批人里面。她从小生活在小康家庭,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倒也衣食无忧,对于她的许多不怎么过分的需求她的家庭也都能很好地满足,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全世界的的家庭里的孩子都像她这般。直到那一天,她应学校的要求,第一次出来社会实践,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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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可怜的孩子。” S;}.^
这是梁姐对沈宸说的话,而她的这些早年经历,最终促就了这个孤儿院的建成。
好在,这些孩子的天性还没有被悲苦的命运给完全磨灭掉。沈宸看着那两个正在“战斗”的小孩,不由得这么想着。他们长大之后,大概都会是坚强的孩子吧?他们也挺幸运的,能在梁姐这种好人的帮助下慢慢长大,而不是在垃圾堆里翻着泛蛆的食物填腹找着破烂的衣服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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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思颜,你的病,最近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梁姐忽然问道。
沈宸愣了一会儿,如梦初醒,对着梁姐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起来,自己都当了这么久的左思颜了,到现在也没能习惯别人对自己的称呼。
自己的……病。
沈宸干笑一声,挠了挠头。/ A8 _
说起自己的病,一直到现在他的心情都没能很好地恢复过来。他得了心脏病,很莫名其妙地就得了病,那天洗澡的时候就是急性发病让他整个人昏厥过去了,要不是陈妈刚好上来找自己,他怕不是就要死在浴室里了。他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医院看病了,医生让他签了好几份表,带着他上上下下用了几个仪器来探查他的身体情况。5?2`;
“你运气很好,急性发病之后居然还活着……”这是医生给沈宸检查完之后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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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当时苦笑两声,总觉得医生这个说法好像他没死才是值得奇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医生能听到他的想法,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医生马上又说:“一般心脏病骤发的人如果在一定时间之内不得到及时的救治的话……也不是我吓唬你,凶多吉少。”
沈宸挠了挠头,不置可否。
“你病史有多长时间了?”医生问。
“哈?”沈宸愣了一下,没有立刻会意。
“我问你得这个病多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心脏不舒服的?”
“这……大概是,昨天才开始的?”沈宸尴尬地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和左思颜换身十来天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因为心脏病骤发昏厥过去,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听过左思颜谈起这方面的问题,在梦中探寻她的过去的时候也从没有获取过有效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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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最近才开始发病的吧。也不知道左思颜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病,不过如果她知道的话,应该不会向自己隐瞒吧?毕竟这种病可不是开玩笑的,有过过往病史的话,她应该都会知道的吧?其实不知道也好,这样的话她对于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有过多的担忧,也大概能保持一份好心情吧?e''
很多安慰病人的医生或者安慰伤心的人的人都会说着这样一些俗烂的典故,比如说一个最经典的故事:说是两个人一起去看医生,结果医生把他们的身体检查表给弄反了,让没病的人误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有病的人不知道自己有绝症,在回去之后,前者郁郁寡欢,每天都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不管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结果没过多久他就真的得了病;后者十分高兴,说自己一直有的病终于没了,就带着一份轻松愉快的心情过好了每一天的生活,结果一段时间之后再去看病,他的病真就好起来了。这种唬小孩的故事的真实性沈宸暂且不提,但不可否认的是,乐观的人的生活是比那些悲观的人要好过得多的,也似乎有数据表明这些乐观的人是比那些悲观的人要长寿的。
左思颜应该不知道自己有心脏病,沈宸决定向她隐瞒这件事,让她乐观地活过下半辈子……为自己也好,为她也好,为自己以前的家人也好,总之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至于左思颜的父母那边,他就更觉得应该隐瞒了。他不希望任何一个至亲的人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病担心,哪怕他到现在为止也没见过那两个至亲的人,哪怕那两个至亲的人不是他真正的父母,不管是为着谁着想,他不希望任何人担心他。他现在就想用自己的能力赚一笔钱,任何用这些钱自己给自己看一下病,等到病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得到沈宸的回答之后,医生狐疑地看了沈宸一眼,似乎是对沈宸的回答感到十分的不满。沈宸被他盯得直发毛,眼神游离着,不敢直视医生的眼睛。
“你确定?”医生问。
“应该是……吧?。”沈宸再一次抛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回答。
医生又盯着沈宸好一会儿,张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的样子,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哽在喉咙里,把它们揉成一团气,叹了出来。沈宸注意到医生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张张嘴想要询问,又想既然他都不想说了,自己再问也未免不妥,便也闭上嘴看着医生在电脑上敲着些什么。两人便这么沉默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医生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是我给你开的药,你觉得心脏不舒服开始痛了就吃一颗。”医生说,将那些电子的药方打印出来交到沈宸手上。
沈宸随便看了一眼,问道:“只有一种急救药吗?没有平时服用的那种治疗型的药物吗?”
“不严重,痛的时候吃就好了。”医生说,“以后有不舒服的情况再说吧,目前而言这种药就能满足你的需求了。”
“好好好,谢谢医生。”沈宸一面答复一面给医生鞠了个躬。
果然不是什么大病啊。沈宸不由得想,这让他更加坚信这是最近才得到的病了,不然也不会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种药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如果照医生这么说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应该就可以痊愈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发现他的病吧?
真好。这是他离开医生办公室前浮在脑海里的最后两个字。
至于梁姐是怎么知道他的病的,这就完全是一个意外了——也不知道该说小孩子的观察力敏锐好还是自己马虎好,他居然在某天不小心把药放在桌上,然后就被那个小孩子拿去给梁姐过目了。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沈宸才无奈地和她交代了一切——当然只是得病的情况,要是把他这些天来合左思颜的故事都说出去,怕不是要被梁姐送去研究所研究了。
“好多了,谢谢梁姐的关心。”沈宸说。
事实上这是沈宸在撒谎,最近几天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迹象了,吃药的频率也逐渐变短,心脏痛起来的程度也一次次地加剧。他没有告诉梁姐这些事情,只是打算在今天的探班结束之后自己再去医院看一次,没有必要的话他还是不希望任何人担心他,哪怕是知道自己有心脏病的梁姐。
“唉,你还这么年轻漂亮,却得这样的病,上天还真是不公啊!”梁姐无不愤慨地说。
“还好吧,其实,那句话不也听得多了吗?‘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他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啦!”沈宸笑着说,“而且……应该快好了,医生本来就说我这个情况不太严重,偶尔发病了就立刻吃一下药就好了,我现在也感觉好多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吧。”
“希望如此吧。”梁姐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掌,说:“对了!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学医的,自从知道你有心脏病之后我就跑去找她支支招,她给我开了份药,说这个东西对养心脏很有帮助,我给买了放楼上了,瞧瞧我这记性,现在才记起来,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说完,她就搓了搓手,身子往楼梯凑去。
沈宸连忙拉住了她,“啊!不用了,梁姐,我自己的药平时就够用了……”
“哎呀,我都给你买了,总不能晾着吧?我们平时也没用啊!放心好了,我不收你的钱,听梁姐一句劝,我希望你呀,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治好这个病,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嫁给他,平平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好吗?”梁姐说,稍微用了点力就挣脱了沈宸的手,打俏般捏了捏沈宸的脸,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
沈宸恍惚了一阵,对着梁姐的背影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果然梁姐是一个真的有爱心的人呢,居然愿意为着一个陌生人付出这么多,真好啊……像她这样的人才值得找一个知心的灵魂伴侣,然后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吧?能娶到她的人,应该会很幸福吧?
这么胡思乱想的沈宸正对着梁姐的背影发着呆,手机却摇晃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忙将手机拿出来,看到了屏幕正中央的备注着“沈宸”的人给自己打来了QQ电话。他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嬉戏的那群小孩子,确保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之后,便捂着手机的扬声器往屋子里走了两步,走到一直走到屋子的后院才停下来接听左思颜的电话。
“喂?”那边传来男孩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啊?”沈宸问。
“没有……只是,很好奇,你现在在做什么。”左思颜说,声音支支吾吾的,似乎心里藏着什么心事。
沈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捋了捋额边的长发,将刘海捋到耳廓后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
“怎么最近老是问我在做什么啊?是感觉我家里太无聊了吗?”沈宸笑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左思颜张张嘴,刚想回答什么,却发现耳机里传来“叮”的一声,再看电脑屏幕时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沈宸挂断了。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她将吞进嘴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一股恼火的情绪油然而生。可没过多久,她就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弹出来一个小窗口,上面显示的是那个白色的简笔画兔子,兔子的旁边写着“小左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她愣住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眶还红红的,泪水在上面风干,带来丝丝干涩的感觉。她张开手掌捂住眼睛,仰起头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又拿起镜子仔细看了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除了眼白稍微有点露红,没什么不一样吧?
她深吸一口气,鼠标挪到“同意”的那个位置。
事实上当她萌生起打电话给沈宸的念头的时候,她是想打视频通话的。可一想到自己刚刚才在沈宸的母亲面前大哭了一场,泪痕甚至都还烙印在沈宸的脸上,她就犹豫了——要怎么和沈宸解释自己哭了一场?说自己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电影吗?还是说想到一些不高兴的事情?别扯了!这样子的借口谁会相信啊?你还当对面是三岁小孩子吗?
要不拒绝了吧?给他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也不好吧?
逃避,逃避,逃避。不止一次了,左思颜又产生了逃避的想法。她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总是总是总是用这种最无能的方式去解决一切问题,她,她,她果然是个胆小鬼啊。
屏幕上的光标又游离到红色的“拒绝”两个字上。她的食指微微颤抖着,想狠下心来点下去,但似乎又有一股奇怪的信念在死死地拽住她,死死地拽住她的手指,努力着不让她去拒绝这个人的视频通话。她叹了一口气,握着鼠标的手胡乱地在桌子上划了几下,然后让光标停留在“同意”的位置。
噔。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聊天界面那边出现的红色大字。
视频电话未接听。
居然纠结了一分钟了吗……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到椅子的背上,然后木木地看着电脑屏幕。
果然自己是个胆小鬼,果然自己是个胆小鬼,果然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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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怎么不回复我的视频电话?是不方便吗?不好意思哈!这么唐突地给你发视频通话,确实是我的不对。/捂脸/捂脸”小左发来的消息。
左思颜看着那行字,哭笑不得。她伸出手心揉了揉眼睛,再次深呼吸一下之后,手指抚上键盘,思考着怎么回复沈宸的话。
“刚刚不在房间,刚好你妈妈找我出去了。”
这个借口很烂,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沈宸可是刚挂了电话就向她发起了视频通话邀请的,他母亲再怎么急切自己也该有个回应吧?就算不会连上通话,也该给他发句消息表达歉意吧?
她挠了挠头,把这句话全部删除掉,转而另外写了一句。
“刚睡醒,形象不太好,怕被你看到了骂我。于是刚刚就爬起来想打扮一下再同意你的电话,结果时间就到了。/笑哭/笑哭。”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既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沈宸的通话邀请,一会儿如果真要再一次打电话的话,也好解释自己的眼睛里那些淡淡的血丝了。而这段话看起来……应该还可以吧?至少让人看不出一点负面情绪,最起码也能让沈宸的担心少一点吧?左思颜正这么想着,舒了一口气。
沈宸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应,而是再一次向左思颜发起视频通话的邀请。这一次左思颜倒没有很多犹豫,没多久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要是还纠结或者拒绝别人,情理上也说不过去了吧?m
屏幕对面的女孩眨着眼盯着摄像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左思颜被盯得有些羞愧,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也没有很难看嘛,我还以为你把我的脸睡变形了才不敢给我看呢。”沈宸打趣道,“这个脸我都看了十几年了,自己长得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也没必要说对我那么见外啦,又不是相亲……”
左思颜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复沈宸的话。
沈宸似乎也知道左思颜不会回复自己,很快就又说:“疫情在家很无聊吧?也委屈你了,偏偏和我这个湖北人换了身子,国家那边都在全力为咱家那边保驾护航,咱也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给国家添乱,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左思颜便看到屏幕对面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色的树。它们层层叠叠地交叉在一起,将天上洒下来的阳光遮了个大概。放眼望去只能瞧见阴沉的、翠绿的一片,绿色的叶子旋转着从阴沉处飘下来,自空中画出一道悠扬的轨迹之后,便落到地上,再没有半点声响。
总有人说,春天是象征着万物生机的季节——这大概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一个观点,小至被幼师协同着认识世界的孩童,大至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世界然后写出无数脍炙人口的诗句的诗人,对于这个观点都会不谋而合。左思颜就这么看着那些象征着生命的绿色,那些叶片在微风吹拂下慢慢摇晃着,互相拍击着,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左思颜不知道沈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抿着嘴唇,不说话。
“在我家呆了那么久,很久没看到树了吧?”女孩的声音自扬声器传来。
左思颜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觉得沈宸这句话没头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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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有什么心事吗?”沈宸忽然问,屏幕上的绿色一晃,又变成了女孩的模样。
“啊……啊?”左思颜被突然出现的沈宸吓了一下,浑身起了个哆嗦,眼神不由得向着旁边闪了一下,“没,只是,呃……在老老实实地看你给我发的景色。”
屏幕里的女孩听了这句话,眼睛一下子弯成两道弧,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咕噜噜地转着,像一对灵动的小精灵。
果然笑容是最容易感染人的表情啊……左思颜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释怀般笑了笑。
“这边很漂亮吧?”沈宸说,举着手机转了几个圈,给左思颜展示着他那边的光景。
“你现在在哪?”左思颜下意识地问。
沈宸到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就回答说:“一个孤儿院。”
“孤儿院?”
“嗯。”
“你没事跑到那里干什么?”左思颜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忙捂住自己的嘴。而后摆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对着沈宸赔了个不是。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陈妈也是这么说我的,就连这个孤儿院的院长也说我实在是闲的才会想不开跑过来这边受罪。”沈宸笑着说,然后抓着手机往屋子里跑。
左思颜只觉得镜头忽然晃得厉害,待到平稳时,镜头里的女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树。这棵树要比刚刚的那一些还要粗壮得多,十来个小孩子围着那棵树在做游戏,在玩什么左思颜自然是看不太真切的,她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女孩们坐成一个圈子,男孩们拿着一根两根树枝,向着彼此胡乱挥舞着。
“看到了吗?这就是这个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沈宸说,“我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出于什么原因抛弃了他们——也许这个原因千奇百怪吧,但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从小缺乏父母亲的爱,缺乏孩子们与生俱来的那一类权利。他们不能向自己的父母撒娇,他们没有父亲的背可以倚靠,他们也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以依偎,他们只有自己,他们只有这个院子里十来个和他们命运相似的孩子们可以相处,他们只有一个自称院长却和他们无亲无故的女人可以依靠,他们……其实很孤独,你知道么?”
左思颜默默地听着沈宸的话,没有直接回答沈宸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沈宸的观点。
“我从小就对他们很同情,只是碍于一直没有机会没办法跑过来这种地方帮忙,现在倒闲得很。”画面又跳了一下,转到了左思颜熟悉的那个女孩子的身上。左思颜看着屏幕里的女孩,看到她把手机放到某个地方支撑起来,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手机的摄像头鞠了个躬。
“不好意思哈,也没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主跑出来了,你不会怪我吧?”沈宸问,一双眼睛再度弯成一对弧线。
左思颜被沈宸这句道歉给整懵了,双手不自然地摆动一下,忙说:“你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怪你……”
“毕竟是以你的身份在抛头露面,担心你不太喜欢这个……”沈宸说。
“没……没有那种事。”左思颜忙说,“我……我很感激,我很感激你能做这种事情,不论是对那些孩子也好,还是说对你自己也好,你觉得这件事是对的,你就去做吧……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的。”
“也别这么说嘛,毕竟你才是左思颜,咱现在还抱着换回去的念想的,哈哈哈……”沈宸挠了挠后脑勺,以一个不太文雅的姿态笑了出来——他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就缩了缩脑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孩子们,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他才悻悻地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才是……左思颜吗……”左思颜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
“没……我……”左思颜低下眼睛,“我想问一下,你怎么挑这个时候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去孤儿院啊?”
0P这回反倒是沈宸愣住了。也不知左思颜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问题确确实实地问到了沈宸的难处了。说实在的,尽管医生说自己没什么问题,平时只需要吃点小药就能养好,沈宸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毕竟这可是荼毒了无数人心脏病,可不是感冒发烧那种小打小闹,每年死于这个病的人可是数不胜数的。出于对医生的信任,他坚信着自己的这个病不是很严重,只要自己稍加注意勤以吃药,终有一天能够拜托这个病的控制;但也出于对心脏病的恐惧,沈宸总疑心这个隐藏的恶魔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发,然后把他绞晕在家里,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考虑到这点的沈宸便决心跑出来给社会做点贡献,也不论做的是什么,最起码让左思颜这个人在社会上留下点名头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最开始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宸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只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扯。人只是个人,哪里可能会吃得比泰山还重,减肥减得比羽毛还轻?到后来他才了解到这里的“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指的压根就不是现实意义上的重和轻,而是社会意义上的地位轻重。一个人死了,但是他死之前给社会做了许多贡献,那他就会被社会的人所铭记,被许多人口口相传,就好像臧克家所说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沈宸觉得自己虽然当不了像鲁迅那般伟大的人,最起码也不要平白无故的死去吧?要是哪天他真的一声不响地倒在了家里,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都生了蛆。除了包租公、陈妈和远在湖北的左思颜,以及那到现在为止都没见过面的左思颜的父母,就没人知道没人认识自己了,葬礼估计也是草草了事,人们之后在新闻上看到自己死去的消息,然后在饭局上稍微聊两句,就仅仅是两句,就用别的话题带过去了,这之后他就彻底死去了。
这也太窝囊了吧!
沈宸很怕死,他也怕自己死了之后没人记得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了个窝囊废,更怕的是左思颜这个身份代替他去成为了那个窝囊废。所以他想在自己死之前给左思颜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哪怕能够以此记得“左思颜”的人只有寥寥几个,那也够了。最起码……最起码“左思颜”这个人给过他们温暖,给过他们一份爱,也能够在他们心底留下一个小小的位置,这样沈宸就满足了,而这也算是驱使他过来这边的主要原因。
虽然但是,这些原因自然是不能和左思颜明说的。先前也说到了,沈宸是不太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得了病这件事的,哪怕是身体的原主人左思颜。而今左思颜似是无心的一句疑问,居然把沈宸给问倒了。
左思颜看着屏幕里的女孩,看到她的眼睛弯成的两道弧慢慢地扩大,转而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嘴上的笑容也随着眼睛的动作消失了,随后又咬着嘴唇,把眼睛低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孩子们倒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尴尬局面,或者说,一旦他们玩起来,就不会去在乎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了。左思颜从扬声器那边听到那些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纵情玩耍着。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没有烦恼,没有压力,没有束缚,面前只有一群和自己命运相似的玩伴们,他们惺惺相惜,无话不谈,从小玩至长大,没有意外的话,大概能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真好啊,真好……
要是自己也是孤儿……
左思颜浑身抽搐了一下,鼻子一抽一抽的,脸上忽然传来凉凉的感觉。她吃了一惊,趁沈宸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情况,忙伸出手去抹掉那一滴眼泪。
你在想什么呢左思颜!哪有人会希望自己是个孤儿的!你哪怕是再孤独再难受再没有朋友也不能这么诅咒自己啊!傻瓜!傻瓜傻瓜!左思颜你真他妈是个大傻瓜!
沈宸一时间想不到怎么给左思颜解释,左思颜也恍恍惚惚,两人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四周只能听到小孩子的嬉闹声。翠绿的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一摆,一摆。
梁姐手上拿着一个药罐子,一下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沈宸。她似乎是没注意到后者正在视频聊天,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跳了过去,然后用手轻轻地拍了沈宸的背一下,喊了一句:“思颜!我给你买的药我找到了。人老了记性差,给忘了放哪了,找了这么久,让你等了好久。”
沈宸被梁姐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猛地绷紧,心脏抽搐了一下,一时之间仿佛停止跳动了一般,背后也在一瞬间被冷汗打湿。梁姐发现沈宸的表现似乎有些异常,也是吓了一跳,忙拍着沈宸的背想安慰他,一伸手就发觉了沈宸的后背已经被濡湿。“思颜……你没事吧?不要吓我啊!”梁姐说着,伸手就要搀着沈宸进屋休息,“都怪我,明知道你心脏不好还要吓唬你,都是我的错,快进屋休息一下吃一下药吧……”
沈宸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颤抖着把梁姐的手挪开,然后转过身去,向梁姐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吓了一跳,没什么大问题的……梁姐,我这边在和别人聊一些事情,那个药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吗?”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都……”梁姐说到一半就不敢说下去了,因为她看到了面前这个女孩的眼睛,那双爱笑的眼睛此刻被一团水雾所覆盖,原本常在上面见到的欢快的情绪也被一种哀求的眼神所取代。她下意识地向后一步,低下头,不忍心去看女孩这幅样子。过了很久,她才咬咬牙,说:“好吧,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承担,好吗?”
沈宸哭笑不得,一面伸手做出噤声的动作,一面把梁姐往屋子里推。这梁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和左思颜聊天的时候提吃药这一茬,这要是给左思颜听到了,可如何是好啊?他揉了揉眼睛,试图把那一团雾气揩掉,然后扯了扯嘴角,回到手机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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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出了点事,抱歉让你久等了。”沈宸说。
“刚刚那个女人,说的是什么药?”左思颜问道。
“什……什么药啊。”沈宸挠挠头,打着哈哈。
“刚刚那个女人说的,我都听见了,她说给你买了药。”左思颜说,声音低沉,陌生地不像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就一些感冒药什么的……”沈宸心底子发虚,声音也跟着虚了起来,“咱不说那个了,你知道……”
“我问你那是什么药!”左思颜突然咆哮道,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眼眶再也束服不住那些泪水,它们欢呼着冲了出来,在左思颜的脸上肆意流动,留下了两道狰狞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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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被左思颜这一吼吓到了,一时间愣在那里。他一开始还想随便找点借口搪塞过去,再拿一些别的话题把这个话题带偏,不曾想左思颜的反应会这么大,对于自己的掩饰,她甚至有点……生气?他不清楚左思颜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闹起了情绪,他撒这个谎是不希望左思颜担心自己,如今看起来反倒是事与愿违了。
“沈宸,你知道吗,现在我们两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和别人说,我不和别人说,我们就是唯二两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你知道吗,这种事情很荒谬,很离奇,但它确确实实就是发生了,你和我,你和我,换了身子,然后,然后这件事让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产生了联系,而且不是简单的联系,是那种,你明白吗,是那种很亲近的,那种,双方甚至已经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对方的那种联系,你明白吗,我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一直,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毫无保留了,已经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对方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沈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左思颜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情绪愈来愈激动,最后一句甚至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沈宸默默地听完左思颜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确实,他和左思颜现在可以说是完全绑定的情况了,他成了左思颜,左思颜成了他,他们的命运发生了彻彻底底的交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关系最密切的人了,情理上来说他们也应该对彼此毫无遮拦。但沈宸很自私,他很自私,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这份痛苦分享给别人,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去,默默地把这份痛苦承受下去,从头至尾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不需要别人帮着分担。他不清楚左思颜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也不敢想象,所以他不想去想象,也不想让那种事情发生出来,所以他要隐瞒,所以他要瞒着左思颜。l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良久,才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你说这件事……我……我没有要刻意隐瞒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和你说……”
“你现在有机会了。”左思颜说,嗓子因为刚刚情绪激动而微微发哑,“请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咱们……咱们坦诚一点,好吗?”
沈宸看了左思颜一眼,深吸一口气,说:“你……我……我得了心脏病。”没等左思颜回答,他就很快地又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医生说这是很轻很轻的那种病,平时也不会痛,只要按时吃药就好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是很轻的病吗……”左思颜呢喃着,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是很轻的病,我不会骗你的!”沈宸微笑着打着包票。 t-^
一阵风在孩子们之间穿过,在树干边打了个转,便沿着树干绕上树枝,轻轻摇晃起来。这阵风似乎比先前的风都要大,院子里的树的树枝都被吹得猎猎作响。更多的树叶从树上落了下来,落到了孩子们之间。女孩们刚刚还在玩着简单的过家家,这一阵风又给她们带来了许多新鲜的“食材”。她们一下子欢呼着跳了起来,伸出两只手去追那些叶子。
女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嬉戏。那几个追着树叶跑的女孩跑到了女人的面前,不约而同地扬起她们稚气未脱的脸庞,一脸好奇地张望着这个突然的来客。
“阿姨,您找谁啊?”其中一个女孩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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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没有回答这个女孩的问题,只是径直往院子里走去,然后直接走到门框边的那个女孩的身边。
“妈……妈?”这是左思颜通过扬声器听到的第一句话。她愣了一下,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情绪。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把电脑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把耳朵贴到了扬声器的位置。
不会是她吧……不会是真的吧……沈宸口误了吧!沈宸是口误了吧!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是左思颜通过扬声器听到的第二句话。这回是真的了,真真切切的,那个自己已经听了十几年的声音,那个会给自己下达无数命令的声音,那个让自己害怕了足足十几年的声音。她忙趴到电脑上,然后对着电脑喊:“沈宸?沈宸?”
回答她的是QQ电话结束通话时的那一声没有感情的“叮”声。
她整个人愣在那里,趴在电脑键盘上,没有动作,没有声响,甚至忘记了呼吸。2020年,4月,4日。
这一天,天黑的好像格外地早。那些墨色的云像石头一样,一块一块地,一层叠着一层地,密密麻麻地,垒在一起,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些惨淡的白色光芒自石缝之中钻出来,堪堪照亮这昏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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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在这种天气下总显得非常的压抑,让人焦躁不安。街道上的人无不担忧地看着头上那些石块,然后脚上的步伐逐渐急迫,似乎生怕那些石块会从天上掉落下来。沈宸侧着头,双眼木木地看着床边的窗户,自那个小口他能看到那些摇摇欲坠的石块,以及那些在石块中挣扎的白光。
哑白的灯照亮了整个房间,白色的墙壁反射着白色的光芒,晃得沈宸有些头晕。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摸了摸自己胸口左侧稍上一点的位置,摇了摇头,翻身下床。
这是哪……
这是沈宸醒过来之后,蹦到他脑海里的第一个问题。
他扶着床边的栏杆,一步一步地在床边踱着步,以此在房间里打着转。心脏上的伤痛似乎有意在和他开着玩笑,偏偏在这个时刻欢脱起来。剧痛之下他就只能很慢很慢地挪动自己的脚步,步子稍微跨大一点都有可能导致他双腿发软倒在地上。药在哪……药在哪……
这是现在唯一一个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想法,在伤痛面前一切别的东西都该放在最后,命没了你想干什么都白搭。
药。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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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朦胧间房间里的东西都产生了重影,它们在房间里不停晃动着,在他身边不停晃动着,晃得他头脑发昏。他的两条腿也止不住地打颤,手上几次因为无力而差点脱离栏杆。他现在很难受,他需要药,只有药能缓解他的疼痛,对,他需要药。
房间很静,静得让人有点发慌。沈宸能很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一下一下,像是索魂的无常在他耳边敲着催命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催促着沈宸的步伐,催促着沈宸的心脏,咚咚咚,所有的东西,都被这鼓声催促起来,然后加速到了极致,然后就是一声尖锐的耳鸣。
哔——
像是共同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沈宸全身上下的部件在一瞬间一齐瘫软下来,整个人便如同断线了的木偶一般直直地往前倒下。沈宸吓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扶住床边。可离了控制线的木偶哪还有自己动起来的能力?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撑住床边的那只手陡然承受起自己半个身子的重量,手肘往床边扭了一下,就滑了出去。他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侧溜到床边,腋下的位置猛地撞击到铁质的栏杆。这一下,全身的疼痛仿佛都起了共鸣:身侧撞到铁栏杆的疼痛,心脏欢脱的疼痛,两腿发软膝盖磕到地板的疼痛,身子摔倒在地上的疼痛,一下子,全跳出来了,此起彼伏,全部挤在这副娇弱的女躯上,似乎要把它整个拖垮了才愿意罢休。
沈宸从没有哪次觉得自己会与死神如此地接近,如果说心跳的声音还只是无常在他耳边敲的鼓声的话,现在这些疼痛就是那些无常的锁链。它们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的身躯,一下,一下,一下,把他的身子往地狱拉去。他开始剧烈地喘息,身子也无法再次支撑起他的重量,只能直愣愣地趴在地上,再没有一点起伏。
地板很凉。
他的身子也很凉。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也凉凉的,忽然升起了放弃的念头。-|
果然人命是一种浅薄的东西啊。一旦一个人受到了自己意志不能承受的痛苦,无论这种折磨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一旦超过了那个阈值,他都会想干脆就这么了结了算了。沈宸曾经是不懂那些想要轻生的人是怎么想的,在他眼里世界挺美好的啊!你有你爱的人,你也有爱你的人,你有着父母有着家庭有着自己的朋友,你们可以有一段很美好的经历,有一个很完满的人生,何苦自寻短见,让这些亲人朋友崩溃?直到现在,沈宸对这点才稍微有了些许认识。人总是脆弱的啊,偏偏他还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他是很幸运的,他有着很多这样的家人朋友可以倾诉可以分担,把这种痛苦都分走了,可别人呢?你能保证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样的完满的社交圈子,有这样的家庭吗?
何不食肉糜。
说来讽刺,这分明是沈宸用来形容那些不识民间五谷的有钱人的,现在自己却成了“食肉糜之人”,挺好笑的。
要这么算的话,其实最开始成为左思颜的时候,左思颜就是那种没什么依靠的人吧?他代替了左思颜,一个人待在一个简单的房间里,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亲人过来慰问自己,更没有好友——哪怕是社交网络上的网友——来找自己聊天。在那天陈妈出现之前,他除了替代了自己的左思颜,没有任何能够交流的对象。他一开始作为“食肉糜之人”,还不断地对左思颜的社交圈子对她的人生进行揣测,不断地尝试在这个人生轨迹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女孩身上找到一些相同点——结局自然是枉然,他和左思颜不是一类人,左思颜的家庭并不像他的家庭那般简单,她和她的母亲闹过矛盾,她会因此离家出走,然后再不顾自己的家人。
像这样的人……真正让她承受这样的病痛,大概会一走了之吧?他忽然笑了起来,罢工的肌肉又忽然动了起来,私自把他的身子转了个个。他就这么仰面看着天花板,那白色的灯光就这么晃着他的眼睛,让他的视线趋于模糊。身上的锁链似乎越箍越紧了,它们狠狠地攥住他的身躯,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似乎要把他绞成碎肉了才罢休一般,不留一丝情面。
死了也好啊,死了就不用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了,不需要考虑现实中的压力,也不需要去卖力讨好别人,更不用忍受这肉体上的折磨了,死了好啊,死了好啊,死了就轻松了。
他想牵扯嘴角的肌肉,让它们扬起一丝弧度,可它们却像不受控制的野马似的乱跳,强迫着让他的嘴角咧开,整个表情呈现出龇牙咧嘴的样子,看着叫人心慌。
好个屁啊!他妈的沈宸你这个死废物,死的不是你,是左思颜啊!
他强忍着痛扯断了手上的锁链,那无形的力量紧紧地勒进了他的肌肉,似乎要把他的手臂撕裂了。他咬着牙,全身上下忽然爆发出来一股力气,将他整个人又翻了回来。
你现在是左思颜啊!你他妈的是左思颜啊!
他把两只手撑到地面上,让自己趴伏在地面上,身体堪堪离开地面一小段缝隙。他不甘地昂起头,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你死了就是左思颜死了,他妈的,你不对自己负责,起码得对别人负责吧?人家老妈这不是找上门来了吗?还觉着别人无牵无挂了呢?骗自己吗?
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将它举高,然后堪堪摸到床边的栏杆上。另一只手强撑着想要伸直,试图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可左思颜这纤细的身板此刻却如同涨了千斤一般,并没有动摇分毫。他将下嘴唇塞到紧闭的牙齿间,狠狠地咬着,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清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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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左思颜也好,为了左思颜的亲人朋友也好,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这,我……E)
我不能死。
他的舌尖传来一股血沫子的腥味,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濡湿。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睫毛落到眼前,惨白色的灯光在这些液滴里折射着,破碎着,晃着他的眼睛,把整个世界都分割成了碎片。他的胸腔像是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口袋一般,稍微用点力呼吸都会涨得胸疼,他只能很急促很急促地去呼吸,以频率换取呼吸质量,避免自己因缺氧而再次昏厥过去。
我不能死。
药。药。药。
他强忍着痛将自己的身子立了起来,撑住地面的手猛一发力,也搭到了床上。他就这么跪在地上,两只手无力却坚定地抓住栏杆,半倚着喘着气。
药。药。药。
床的对面是一个很长的柜子,沈宸通过模糊的视线,依稀能辨别到上面放着几个白色的药罐子。他咬咬牙,手脚再一次坚挺起来,试图发力让自己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在操纵一个玩偶一样操纵自己的身体,偏偏这个玩偶还有千斤重,每次试图去活动起它的关节都会让他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甚至在他付出代价后都不一定能让玩偶如愿地行动起来。但他必须要征服这个玩偶,他要征服它,然后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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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往前走。
窗外的白光蓦地挣开了紧紧束缚住它们的石块,自缝隙中炸了开来,而后顺着一道莫名的轨迹流淌下来,让这个城市在这一霎钻进了白昼之中。
啪!
很响的一声雷。
似乎是同时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沈宸两只手同时跳了开来,整个人失了意识一般往一侧划过去,重重地摔了下来。他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栏杆,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它逐渐爬升,看着它逐渐漫过灯光。看着一层黑色的阴影慢慢地笼罩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希望被彻底扑灭了。
周围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时钟的跳动声,嗒,嗒,嗒,嗒,嗒,在沈宸的耳边萦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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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子也很静,静得能听见他的心脏的跳动声,咚,咚,咚,咚,咚,以一种卖力的姿态尝试着去维持着沈宸的生命。
沈宸怔怔地看着阴暗的床底,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再没有半点动作。
呵。
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
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吗……呵呵……
出奇地平静呢……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呵呵……
他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嘴角牵到稍高一点的位置,然后慢慢合上眼睑,任由自己被黑暗笼罩。
“思……思颜……?”
似乎是女人的声音,跟着的是铁制器皿摔落地面的声音。
果然人死前会有走马观花的幻觉吗……沈宸不由得想。
“思颜,你……你怎么了……?”
这回沈宸听清楚了,确确实实是有女人的声音。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挣扎着想要挣脱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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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颜……你怎么倒地上了……不对……不是,对,不是……对,要找医生……医生……医生!”
“救命啊!救命啊!医生在吗?医生!医生?”
沈宸试图转过身去看来者,但这具玩偶全身上下的部件都已经报了废,带动他们运动的细线也全部绷断了。他只能绝望地看着玩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却无计可施。
接下来就是房间的门被狠狠地拍到墙上的声音,再接下来就是女人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再接下来就是密密麻麻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其中当然参杂着那个凌乱的高跟鞋的声音。再接下来,沈宸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把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强烈的光线刺激着他的眼睑,似乎是想撬开这紧锁的大门。但沈宸只是闭着眼耷拉着头,任由附近的人在他身上做些什么,没有半点反抗的动作。9 F'|
挺可笑的,自己拼了命都不能操控的玩偶,在别人手里却成了随意宰割的玩物,挺可笑的。他很想笑,但这个玩偶已经摆脱了他的控制,并没有如他所愿。
四周的声音很嘈杂,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铁器碰撞的身音,耳边的嗡嗡声,心跳声,全部糅合在一起,以一种不太温柔的姿态塞进了沈宸的耳朵里,让沈宸心生烦躁。他很想招手去甩开在他身上按压的手,也很想把耳朵里那只一直在吵着自己的飞虫驱赶出自己的耳道。但他没有任何能力做到这一点,他现在是一个没有任何自由行动能力的玩偶,他只能在别人的操控下做些简单的机械运动,仅此而已。
又是几道惨白色的光芒挤破了重重石块堆砌而成的堡垒,以一种欢脱的姿态迸射出去,然后给这座灰暗的城市带来一丝亮眼的光芒,随之而至的便是它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啪! G+^
随着它们的号召,数十颗数百颗数千颗水滴从它们开辟的缝隙中落了下来,先是零零散散的几滴,然后是一条,一片,最后一大团一大团的,全逃出来了。巨石垒成的堡垒一瞬间成为了虚设,再无法拦截这大自然的军团。
沈宸只觉得那哗啦啦的声音逐渐明朗,一开始只是落下带起的声音,到后来,它们开始狠狠地撞击房间的玻璃,叮叮当当,充斥在沈宸的耳旁,把所有其他讨人厌的声音驱走了。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推开按在他胸口上的那一双手,一抬手却打到了另一个人。
“思颜……?思颜!你醒了!”女人喜出望外的声音。
沈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开眼去看,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就已经被抬回床上,此刻的他一只手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仪器捆绑着,另一手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床边女人的小腹上。对于自己的出格行为,女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脸溺爱地抓住自己的手,然后把它举到她的脸旁,细细地抚摸着。
沈宸仔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对她的一些记忆慢慢地浮现到脑海里。对于她,沈宸应该叫……2"
“妈……”他两只眼睛对着这个算是陌生人的女人,轻声地说出这个代表着世界上最浓的血缘关系的词汇。
“妈在这……妈在这……思颜……不对,嗯……你吓死我了……没有,不是,嗯……没事就好……嗯,没事就好。”女人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两只手茫然地四处挥着。沈宸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虽然他至今为止也算得上是第一次见到她——至少在记忆里,左母一直是一个女强人的身份,全然没有现在这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知道吗……你刚刚吓死我了,你……你怎么摔下来了……吓死妈妈了……我,我,我真的被你吓死了……”左母接着这么说着,竟控制不住自己那刚刚经历过失而复得而来的喜悦情绪,抱着沈宸痛哭了起来,“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放任你一个人在这里,然后出去打饭的……思颜……对不起……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女儿啊……对不起……”
“没事的妈,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沈宸轻声应允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好……”左母说,抱着女儿的手未曾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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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吧。毕竟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心头肉,不论自己平时如何打他如何骂他,在内心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温柔是不会骗人的。一直到现在,左思颜的母亲才将自己平常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起来,慈母情怀尽数展露。
——左思颜见过她的母亲的这幅模样吗?
这个问题忽地跳到了他的脑海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以他目前了解到的左思颜的记忆与她的行为来看,她是一直很反感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管束方式的,诸如反抗、吵架、离家出走这类事情比比皆是——最终当然是以左思颜的失败或是妥协而告终——而从陈妈那天来找自己所说的话来看,左思颜这个千金大小姐应该又说禁不住自己母亲的教条,又偷偷跑出来了。身无分文的她一个人住在逼仄的甚至还没她家厕所大的小旅店里,为了谋生而尝试着去开一家网店赚钱,而没有生活经验的她又无法将自己在补习班学到的东西变现,导致收入惨淡,然后……然后她就和沈宸相识,然后她就成了沈宸,沈宸成了左思颜。
这是沈宸对于左思颜的经历的揣测,虽然随意地揣测别人的生活很不好,但他就是禁不住地这么去想,然后自恋地自以为是地去试图帮助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
说起来,其实从一开始,他的方向就是错了的吧?他就应该从最开始就去找女孩的母亲,然后让她们母女和好,然后以左思颜的身份去与她母亲说教,以期得到一份更符合左思颜心意的管束方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这种自以为是的方式去瞒住所有人,既不与左思颜原本的家人联系,也不愿意让左思颜本人分担自己的生活,只想着一个人扛一个人扛——你哪有这样的能耐啊?你也只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孩子啊!你最开始还嘲笑左思颜社会阅历不足,你自己就很足吗?一天天的总自我感觉良好,谁给你的自信啊?果真得自己真正要经历这种近乎死亡的经历,才能让自己醒悟过来吗?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有限的啊,尤其是沈宸这样的年轻人,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很好地处理好所有事情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明白了之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不过所幸的是为时还不算太晚,他还活着,左思颜的母亲也没有很怪罪左思颜的行为的样子,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他可以慢慢地走…… n".
真是这样子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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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密密麻麻的雨滴连在一起,连成了一道细长的水线,在窗外编织成一幕水帘。翻腾的雨水将整扇玻璃都模糊掉了,窗外的灯光都被朦胧成了幻影,似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不真实的泡沫当中。
男人在门外踌躇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推开门,却瞧见了在那层泡沫面前深拥的母女两。他悻悻地笑了笑,似是自知自己来的不是很是时候,便一言不响地退了一步,想要关门出去,以免破坏了母女间的二人世界。
男人的到来倒是逃不开沈宸的眼睛,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左思颜的母亲的背,然后故意提高了几分声音,喊了句:“医生,有什么事吗?”
听到了沈宸的话,男人和女人都愣了一下。毕竟是常年混迹职场的女人,左思颜的母亲倒是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她直起身来稍微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再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地把眼里的泪水抹掉,深吸一口气之后,她才转过身向着医生露出一份笑容。
“不好意思,让李医生见笑了。”左母说着,向医生鞠了个躬。
李医生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他再次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没事的,左夫人,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了,对您这种情绪很是理解。”
左母也陪起笑来,问道:“所以,李医生您突然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这个啊……”李医生挠了挠头,低了低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今晚还是算了吧,您多陪陪您的女儿,我要讲的事情往后再讲也不迟。”
沈宸隐约觉得李医生似乎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要说,只是见到他和左思颜的母亲在此相拥着,不忍心打破这一画面才藏着掖着不愿意说出来。他扭了扭身体,稍微盘了盘自己因为被左思颜的母亲抱得太用力而稍稍有些麻木的身子,然后说:“如果是什么要紧事的话,您就说了吧。我现在挺好的,暂时还不需要太多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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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医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左思颜的母亲也应和道。
李医生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宸,又看了一眼始终守在病床旁的左母。这对母女此刻正不约而同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了推眼镜,微微抬头却不直视母女俩,而是对着那一大片泡沫,说:“左夫人,这件事情……”他又眨了眨眼,稍微缓了缓被泡沫晃花的眼睛,“能和您单独聊吗?”
听到这话,沈宸和左母的心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大家其实都算是成年人了,对于李医生这种说辞当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力——蛮俗烂的,对病人沉默来换取病人的乐观情绪,然后再对病人的家属说待他好一点,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天过得安乐一点,也算是了无牵挂。这看似是个对大家都好的举措:医生在提醒家属的同时不会影响到病人的情绪,还能得到家属的理解与感谢,而家属也会在这最后几天好好地陪伴自己的亲朋好友,病人也享了好几天的乐子,总之没有人吃亏。可这种办法一开始或许还好使,到了后面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了,医生还明目张胆地在病人面前这么说,反倒是有些不妥了。李医生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也说这件事不打紧,只是在沈宸和左母的追问下才出此下策。
沈宸苦笑两声,低着头看着左思颜的身体。那跳动的心脏仿佛一颗埋在他身体里的定时炸弹,虽然暂时安分着,但似乎随时都要炸开来。左思颜的母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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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雨声挤进这个狭窄的房间,增添了三人的烦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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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李医生说的那件事,是关于我的吗?”可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如果说刚刚李医生说的那句话还有回旋的余地的话,现在他这么问,明摆着是要逼迫李医生给个痛快答案了,而那个答案一旦出来,对于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大家也都会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了。但其实有些时候,并不是非要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才好,像李医生至今为止的发言,都在把真相控制在一个模糊的区间,给彼此一些空间,才有一丝缓和的余地。而沈宸刚刚的话,无疑是把那本就狭窄的空间又逼了上去。 R!]
左思颜的母亲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她皱了皱眉,低声骂了一句:“思颜,怎么说话的?”而后她又转过身来,向着李医生鞠了个躬,说:“抱歉,李医生,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原谅。”
沈宸悻悻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李医生笑了笑,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还好。其实是有些另外的事情需要找左夫人您商量,和左小姐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大吧。”
沈宸听着李医生那官腔,也不知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无论怎么说,这层窗户纸是没有人愿意去捅破的了——尽管沈宸刚刚差点就将整层窗户纸撕掉——李医生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沈宸也不该去过问了。他于是扭了扭身子,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那层泡沫。
广东的天气就是这么无常,明明早上还是烈阳高照,下午就会下起暴雨来。在这呆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沈宸也慢慢习惯了这边的天气。雨夜朦胧间他看不清窗外的灯影,只能看见那些白色的光雾揉在一起,在水幕里跳跃着。
左母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儿,趁这个当头又揉了揉眼睛,以期将刚刚哭肿的眼袋揉好。随后便咬着嘴唇,上前走了两步。李医生见状,也没有多留下来的意思,回过头去开门后便拉着门守在一边,示意左母先走。
夜深的医院显得格外的寂静,走廊上充斥着昏黄的灯光,两头都挂着一块泛着红光的表。左母自门里出来,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边,望向尽头,她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写着“安全出口”四个字的牌子发出幽幽的绿光,点缀在那片黑雾里。她脚步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贴到房间的墙壁上。
李医生很快就跟了上来。他看到贴在墙边的左母,便伸出手示意,让她跟着自己往旁边去。左母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板着脸跟上李医生的脚步。
两人一路前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黄色的灯光泛着红色的绿色的斑点,在这诡异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渗人。雨声似乎被隔绝出了这医院,不论左母如何竖着耳去听,也只能听到自己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一股莫名的寒意席卷而来,她不由得伸出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试图用这种简单的方式驱散这股绕在她身边的诡异的寒意。
李医生一直没有说话,左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便沉默着慢慢地向前走着,直到某个房间门前,李医生才停下来,从兜里拿出一大串钥匙,在里面搜索着。左母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发现这个房间没有门牌号,也没有写明是干什么用的,苍白的门板上孤零零地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印着:“心血管疾病专家:李xx”。
这是李医生的名字。
李医生没多久就找到了钥匙,他进去开了灯,像之前那样守在门边,示意左母进去。左母微微躬身表示感谢,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孤零零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口,桌上整齐地码着一些小玩意,右端放着一盆不大的仙人球。左母微微抬头,便看到了李医生办公时用的大班椅,与之相对的则是桌子对面的一张木椅子。房间的后面被人砌了个窗户,此刻灰暗的雨水流淌着没过窗户表面,让左母觉着这整个房间都被水漫过了。y
“坐吧。地儿小,也不算太正式,也没个饮水机给您送水,还请您见谅。”李医生陪笑道。
“噢,没事的,茶水这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的。”左母也笑了笑,而后捋了捋头发,在桌子边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只是,李医生,这里是……”
“一会儿我会和您说的。”李医生说,然后在左母旁边的位置坐下,“比起这种事情,我相信左夫人更希望知道的,是左小姐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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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是关于自己女儿的消息,左夫人心神一凝,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腰一直,整个人就紧绷起来。
李医生把左夫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两只手伸到桌子上,十指相互交叉,不断地跳动着。过了很久,他才说:“嗯……很抱歉告诉您这样的消息,就是……希望您有点心理准备。”
啪!
又打雷了。这医院分明都把雨声隔绝出去了,偏偏雷声盖不住。整个医院的玻璃都应声颤抖起来,发出剧烈的声响。
左母感觉自己的心脏陡然漏了半拍,脑子随之“当”了一下,一片空白。李医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看到女人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住了,嘴忽地张开,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又抿住嘴唇,低下眼,两只手紧紧地攥住裙摆,不敢再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男人,问
“这消息,真的很差吗?”
她的声音很小,李医生觉着她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憋出了这几个字。他叹了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说:“左小姐的情况,她的病……就,虽然我们把它诊断为心脏类的疾病,但我们在任何的资料或是现有病例中都无法找到与之相匹配的症状。也就是说,左小姐可能得了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心脏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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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声雷,整个医院再一次颤抖起来。应着雷声,左母整个人的身体往后倾去,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用一种惶恐的眼神看着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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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继续说:“虽然这是我们未知的一个病症,但从左小姐的身体状况与许多位专家的推断来看,左小姐可能……”他停顿了一下,仰头看着天花板,“半年,这是我们认为的最长的时间了。”
啪!
这天应该是要塌下来了吧?打雷就跟不要命似的,一个劲地打,一个劲地打,好像要把天给打破了才罢休一般。
左母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的肌肉猛地绷直,身子如同失去控制一般,险些从凳子上滑落。李医生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扶到左母的肩膀上,将她扶了起来。左母晃了晃脑袋,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向李医生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我没事……李医生,我没事……”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用手扶着桌子,“这段时间麻烦你们各位了,我……我现在去陪陪思颜。”她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给李医生鞠了个躬,说:“谢谢您,李医生……我,我去陪陪思颜,嗯……对,要陪陪思颜了……思颜,思颜……”说罢,便要转身回去。
李医生低着头,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托住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待到身后传来女人开门的声音,他才下定决心了一般,猛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抓住左母的肩膀,喊了一声:“左夫人,请您等一下……”
左母定在那,一只手握住门把手,另一手捋了捋自己额边的头发。她没有转回去,只是对着门问道:“李医生,有什么事可以以后在手机上和我说吗?我想多陪陪她,多陪陪她……”
李医生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松开手。
“你知道吗,其实思颜很不喜欢我,她很不喜欢我。她觉得我是个很严格的独裁者,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是个约束着她的枷锁,你知道吗。她很不喜欢我的管教方式,她不理解我,她不懂,我明明对她那么好,她还觉得我是剥夺了她的自由,她还在为我不让她和同学们玩而生着闷气,你知道吗。我平时没空去接她上学放学,就请了司机每天准时准点载她;我害怕她的成绩跟不上那些天生脑子就很好使的人,我就给她报了补习班让她学习,让她跟上学校里的大部队;后来我又害怕她成了一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我又给她报了几个兴趣班,让她在学习之余也能放松一下,也能成为一个有几项特长的女孩……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她很讨厌这样的安排,她觉得让司机接送会让她没有办法和同学的小女孩在路上聊天,她觉得补习班兴趣班会让她没有时间看卡通片玩游戏,让她在课间没有办法和同学们聊天……可是,可是,她失去的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起她得到的东西,失去的东西,就那么重要吗?”左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激动,“她很讨厌我,你知道吗,她很讨厌我,为了逃脱我的控制,她甚至离家出走了好几次。但是我不能讨厌她啊,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骨头,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对,我会生气,我会骂她,但是我这些年的付出和投入都是为了她啊?她怎么就觉察不出来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也不顾是在外人面前,放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我不知道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好好陪陪她,多陪陪她,对……多陪陪她,至少在她生命最后的这半年里,让我做一个她喜欢的母亲……”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稍微有点多了,忙抽了抽鼻子,伸出手去抹掉眼泪,又说:“抱歉……李医生,情绪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抱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废话……您放开手吧,让我现在去陪陪她,对,我现在想去陪陪她……”
李医生默默地听完了左母的话,从她的表述上来说,她应该是把自己的女儿逼得太紧,从而导致左思颜产生了极大的厌烦情论。他推了推眼镜,并不打算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尽管他对左母的行为也有些反感,但他的工作并不是针对这种情况出言划策。
“虽然专家那边已经爱莫能助,但于我个人而已,倒或许有一个能帮到您女儿的方法。”他说。
李医生的声音很小,但到了左母耳里,这一句话不啻一声惊雷。她转过身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李医生。
“您刚刚不是说……”
李医生咬着牙,额头因纠结而沁出无数的汗水,身上的白大褂也被汗水打湿,露出里面那件条纹的衬衫。左母看到他这幅模样,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
“我的一位朋友,或许能帮到你们母女。”前段时间刚下了阵雨,地面还没干透的样子,毒辣的阳光照射下来,带起一种沉闷的暑气。分明已经在这呆了几十年了,对于这种天气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可女人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压抑,压抑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孩,想看看女孩的状况。
女孩只是摇摇头,用一个微笑来向女人报平安。女人只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勉强,也不知是女孩在强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就是觉得女孩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她叹了一口气,拉着女孩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似乎不想让女孩离开自己。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第不知道多少次用这种询问的眼光去看女孩了,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开口询问,女孩在微笑的同时也会向她抱着平安。而随着自己询问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竟达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女孩便知道自己要再次说出那个已经被重复了十几遍的问题,她便也用最简单的肢体动作来回答女人的询问。
这种诡异的默契不是她想要的。女人不由得想,默契带来的不是方便,反而是死一般的沉寂,从刚刚在车上,到现在的步行,足足几个小时的路程,她们两个再没了半点对话或者交流。这种沉寂让她的心很痛,心中浮现起无限的懊恼。
大概她真的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吧。
这边是比较偏僻的城郊,两人此时刚刚进入一个小镇,前面的路都是巷道,她们才不得不下车步行。雨水在这种环境更容易淤积,四处都是这些天积起来的水洼,在巷墙的阴影下那些水洼呈现出漆黑的墨色,周围还挤着一大片青苔,无数塑料袋、饮料瓶的尸体躺在上面,发出一种腐烂的恶臭味。女人下意识地捏了捏鼻子,一面规避着无处不在的水洼,一面想加快自己的步伐,好让自己尽快离开这个巷道。"
女孩倒是挺无所谓的样子,步伐并没有跟着女人左拐右拐,白色的运动鞋毫不在乎地直接踩到水洼上,让鞋面染上了斑驳的黑色。她抬起头,对背对着自己的女人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所幸的是这条巷道并不是很长,两个人没多久就走了出去。看到面前豁然开朗的空地,女人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而后开始寻觅着自己要找的目标。
说是说空地,其实这里只是一条稍微宽了一点的路罢了。路口处是四五个穿着莹绿色背心坐在摩托车上的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也不知是谁的眼神瞟到了这边的两人,说了一句什么话,这几个人的头便全部看向这边,浑浊的眼睛里盖不住惊艳的神色。路对面的楼房传来剧烈的声响,便有人从楼底的铁闸门出来。那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也是瞪着眼张着嘴感慨了一句,便闷着头不再去看,免得那两人觉着自己是个猥琐的人。他缩了缩脑袋,夹着公文包走到那群男人面前,那群男人也顾不得欣赏女人了,一个个用脚蹬着地板让摩托车挪到那人面前,想揽下这笔生意。没多久,路的那边便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和余下的男人的嘀咕声。
女人被那股烟呛了一下,步子往后缩了一下,皱着眉四处张望着。倒不愿意让她失望的样子,那个牌子很快就出现在了女人的眼里。她再一次舒了一口气,扯了扯女孩的手,说:“走吧,思颜,快到了。” Q-
沈宸点了点头,很顺从地跟着左母往那间屋子去。
距离那天他发现自己在医院,已经过去了四天了。这四天左母和医生们的行为总透露着一丝他道不清的奇怪,但奇怪的地方在哪,他却也说不清楚。首先就是李医生,自从那天晚上他和左思颜的母亲出去聊了不知道什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自己了。照理说以他主治医师的身份,就算不每时每刻保护在自己的身旁,也应该每天过来给自己做一次例行检查才是,可非但李医生没有来找自己,甚至连护士团这类人都没有再来过他的病房,这让沈宸一瞬间产生了左母是不是买了个盗版的特护病房的想法。其次就是左母了,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陪在自己的身边,甚至在他吃饭上厕所的时候都要死死地盯着自己——但其实说这种行为怪,也有点勉强,毕竟左母爱女心切,经过一次意外的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一次因为自己的失职而蒙受苦难,不论是多么过激的保护也都算在情理之中。除了这种母性激发的保护欲,另外一件怪事就是左母最近给自己吃的药了。她把医生之前开的药全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玻璃罐子里面的胶囊。据她所说,这种是李医生开的新一种的特效药,说是能更有效地治好他的病。对此沈宸也只好采取信任的态度,毕竟对方现在名义上是自己的生母,总不会害了自己吧?不过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李医生的药确实有奇效,亦或者是左思颜的病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总之吃了那种药才过去没多久,沈宸觉得自己的身体的的确确是安分了下来,也不会再出现那天晚上突然病发的状况了。
此行他们两人出来,是办理了出院手续的——在得知他的病情已经稍有缓解之后,左母也没有再让沈宸留在医院里受压抑,而是很快就想带着他一起出院。沈宸原以为李医生会出言相劝,说还需留院观察之类的话,可出乎他的意料,李医生似乎对于左母的出院要求似乎早有预料,对于左母突如其来的要求没有任何的意外,甚至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出院手续的进展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许多,几乎是左母刚提出来出院的要求,医院那边就把手续全部办好,左母只在某一份文件上签了个名字,他们就可以出去了。他暗自咋舌,也不知道是因为医院效率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种速度看得他心里发毛。他隐隐约约觉察到,这个医院连同左母在内,都瞒着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什么,他却无从知晓。但他心里其实一直坚信着一点,那就是这件事的真相,和左母与他现在要找的那个人息息相关。
他和左母是昨天出了院,照理说大病初愈的他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才是,可左母却没有让他在家休息,而是在当天晚上就和他说今天早上要出远门,让他早点睡觉,今天一早她就把自己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可怜的沈宸连左思颜真正的家都还没怎么看仔细,甚至连它有几层楼都没数清楚就被拉到车上,一路驱车来到了这里。个中缘由左母也没有细说,她似乎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不太放心,一路上除了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没别的话题了。沈宸倒也不想直接去问,反正到最后一切事情都会水落石出,也不差这一会儿。
这边似乎是他们所在的城市的城郊区域,从左思颜家出来还都是沥青路面,到了这里就变成水泥地板和沙土小道了。尽管左母开的很慢,但汽车还是止不住地颠簸,沈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跟着车子上下跳动着,心脏又跟着他整个人上下跳动着,似乎随时要蹦出来。所幸的是李医生这新版的特效药药效好像确实是很好,即便遇到这么极端的情况也只是让他的心脏跳得稍微欢脱了一点,并没有再次发病的预兆。他下意识地用三根手指戳了戳心脏的位置,心里想着李医生是不是对自己的药十分自信,才会有前几天那样的怪异行为?这么一想,感觉李医生的行为似乎也符合常理起来了……
沈宸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步子如同傀儡一般木木地跟着左母。左母在一心找路,并没有留意到沈宸的奇怪行为。两人便这么沉默着赶路,对于不远处的摩托车司机们的贪婪眼神浑然不觉。
他们就这么在巷子里左拐右拐,也不知过了多久,步子才在一间平房的前面停了下来。沈宸好奇地抬起头,打量起这个房子。
房子不大,是这个区域很常见的那种平房。从这边看过去,整个房子只有一扇门和一扇不大的窗户,斑驳的外墙上不时能见到几道横纵排布的裂缝,上面还贴着许多小广告。房子里面的窗帘把窗户紧紧地盖住了,沈宸从外面往里面打量了一番,却见不到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是这家人实在太穷买不起机顶盒还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间房子的顶上被密密麻麻的天线盘子所占领,虬结在一起的电线从屋檐伸了下来,看得沈宸心里直发毛。
左母一开始也是在打量这看似平凡的小屋,但她很快又回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并没有在外围过多逗留,而是上前两步,在门口的位置搜寻着门铃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种房子好像都不会加装门铃,她于是悻悻地笑了笑,将右手手上的手提包挂到左手的手肘处,然后轻轻地敲了门。
没有回应。
是没有人在家吗?左母不由得这么想着,萌生起一丝打道回府的念头。但她又回想起李医生那天晚上说的话,以及对她千叮嘱万叮嘱的那件事,便又深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力气去敲门。
“他妈的,老子上个星期不是才交过房租吗?怎么他妈的又过来?”门里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沈宸愣了一下。其实从左母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开始疑惑了,他原以为以左思颜的家境,在广东这边也应该是属于所谓“上层阶级”中的,而据他所了解的大部分这类阶层的人都有着一股惹人烦的“傲气”,心底子总不太愿意和阶层相差太远的人相处——不管他们承认与否,大部分这类人的潜意识都是这样的,明面上可能不会有多少抵触的情绪,心底里却是暗自不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母,似乎是想看清楚左母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果不其然,左母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嫌弃神情。但她毕竟是混迹职场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可比的了,类似这样逆心而为的事情做得多了,她很快就能调整过来。她于是以一种算得上是微笑的神情喊道:“是黄医生吗?是李医生喊我来的,他说你这……”
“不是包租婆?”里面声音打断了左母的话,不耐烦地说:“滚滚滚,要看病跑去路口卫生院去看,这里只有一个死老野,没有你说的黄医生。”
左母眼皮跳了一下,不由得捏紧了一下拳头。但她还是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说:“我听李医生说,您这有一台机器……”
里面的男人再一次打断了左母的话,骂咧道:“你说的那个李医生,是不是李xx?”
“嗯。”左母答应。
“这个斩刀鬼,这种事情都和你说。”男人又骂了一句。
然后两人就觉着这门咿呀一声,就看到它挪出来一个小角度。从它和门框间钻出来一个脑袋,左母看到这个人的模样后,吓了一下,步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听李医生的介绍,这个黄医生的年龄应该和李医生一样才是,从李医生的外貌看来,他们两人应该至多四十岁,正是意气风发壮年时。可面前这个老头头发稀疏,额头上层层叠叠好几道沟壑,眼球浑浊,从他咧起的嘴角可以看到他的牙齿已经微微泛黄,甚至有些参差不齐。左母不知道这男人是在笑还是在生气,她只觉得他这个相貌连同表情有些恶心,让她有一种逃离的冲动。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扯了扯嘴角,拉着愣在一边的女儿向着他鞠了个躬。
和两人一样,男人也上下摆弄着浑浊的眼珠,打量着这对母女。左母注意到,与外面的那群男人不同,面前这个男人对于她们母女二人全然没有贪婪好色之意,有的只是出于好奇的注视,或是出于警惕的审视。总之男人的眼神虽然会让她有些不适,却也没有那种赤裸裸的好色的目光给她的压力大,这也让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稍微端正了一些——
最起码他不是老色鬼,对于他们之间需要拥有的联系与交集来说,这就够了。9{ m5(
“进来吧。”男人这么说了一句,那个脑袋便缩了回去,只留下门面和门框夹下来的缝倔强地立在那里。左母苦笑两声,伸出手将那个豁口敞开,拉着女儿的手走了进去。
房子不大,里面就更逼仄了,无数张桌凳凌乱地丢在客厅里,隐隐约约才能看见夹在它们中间的被刻意留下来的小过道。大多数桌子凳子上都放着书,它们被胡乱地丢在桌凳的板面上,大多数都半敞着,还有些书的封面都掉了一半,页面也微微泛黄,似乎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主人的爱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连同灰尘的气味杂糅在一起,它们带着一些被暑气蒸出来的压抑的感觉,让初次进入这里的两人感到有些不适。左母领着女孩,忍住自己捏鼻子的冲动,在桌凳之间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碰倒了哪个环节而导致整个客厅的物品一同摔落下来。男人倒不太注意的样子,步子左拐右拐,轻车熟路,领着两人进到客厅另一头的偏厅里。直到现在两人才知道男人身上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背心,下面是一条条纹短裤,也不知道是缺乏锻炼还是常年喝酒的缘故,那件背心根本不能遮盖男人的身体,半截肚腩从那下面挤了出来,等他转过身来,她们又能清楚地看见男人的两颗乳头立在那白色的布料上。
邋遢。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这个词,然后默契地彼此对望一下,向着对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来这边吧。”男人当然没有办法了解到两人心里的小九九,他只是停在门口,招呼两人先进去。
两人微微躬身表示谢意,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和外面不同,这边只有一张桌子横在房间中间,上面摆着的也再也不是书,而是一台制式诡异的仪器。它形像大医院里的那种ct机器,一张看起来是要让人躺的平台铺在桌上,平台上面是一个拱状的结构,里面的一侧镶嵌着数十盏灯,次序明灭着。数十根电缆连接着拱状结构的外侧,而后延伸到地面,而后顺着地面向墙边爬去,而后在一些白色的塑料的引导下伸至天花板。看到这台仪器,左母倒吸一口凉气,内心止不住地激动。
男人似乎很满意女人的这种表现,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自大的得意。他大步走到两人前面,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机器的表面,而后转过身,用一种痴恋般的语气说道:“她很美,是吧?”
左母吞了一口口水,微微点头,以期讨好这个男人。
“十五年,为了她我足足花费了十五年的时间啊。她本来应该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发明,我会带着她登上科学界最高的殿堂,我会因此名声大噪,我们会因此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一个组合。可是那群傻逼,那群傻逼他们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个伟大的发明,跟我扯什么鸡巴伦理,呸!我看他们就是一群鸡巴!”男人忽然恶狠狠地骂了起来,情绪异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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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往女人怀里凑进去。对于男人失态的表现,女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丝逃避的情绪,但她明白,这个人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活下去的人,不论怎样她都不能撤退一步——不,哪怕半步也不行!她于是拍了拍女孩的背,稍微安抚了一下女孩,然后上前一步。
“我们能够理解您的心情,黄医生,他们不欣赏您的这个装置,我们却完全愿意相信您。我……我可以给您一大笔的钱,只要您愿意让我家思颜用一下……”
“不要用那恶心的铜臭玷污了我这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男人恶狠狠地打断了女人的话。
如果放在以前,左母要是被一个地位比自己低的男人这么野蛮地打断自己的话,她一定会怒上心头,然后用钱狠狠地蹂躏这个不懂人事的男人。可如今自家女儿的性命还指望着眼前的人去救,她可不敢乱发火。
社会果真是这么现实的啊,谁有更大的权力,有更大的财力,有更大的能力,他就有更高的发言权,他就有高傲的资本,他就有目空对方的资本。她一直都以为自己能一直作为权利的至高者与自己的合作者交流,可到了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你在你那个小圈子或许能成为一方巨头,甚至是几个小圈子的巨头,可一旦你到了一个与你原先所在的圈子都不同的另一个大圈子,你就成了底层人士了,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或许你原有的地位或是钱财能让这个过程的进程稍微快那么一点,但你依然无法逃离从零开始的命运。而这个过程里,你必须习惯去成为一个底层人士,去忍受这方巨头的权利。
弱肉强食,这是整个自然界的定理,也是整个人类圈的定理,也是,每一个社交圈的定理。
不过……
这样的大佬,大概不会是面前这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自认为很客气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对于外面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尽管你不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你也知道了,如果你没有一大笔钱作为租金,说不定就要被这里的包租婆连人带机子赶出去了,到时候你就只能抱着你的宝贝仪器露宿街头,日晒雨淋,一直到机子坏了都无人赏识……”
男人神情慌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地说:“你……你放屁!我……我这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一定,一定会有人赏识的!”
“那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呢?不会你在这等了好几年,他都没有出现吧?”左母笑道,神情半是挖苦半是同情。
“他……他……他只是还没有找到我,我还没有好的渠道去介绍自己,我……只是他们还没找到我,嗯……我这么完美的这么完美这么完美的宝贝……”男人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迷起来,语气也越来越弱。前几分钟的他在讲到自己的宝贝发明的时候分明还会激动一下,现在再提到它时也再没有半点激动的样子,内心充斥着对自己与自己的宝贝的怀疑。
左母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看来这个男人真就只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说白了就是跳梁小丑。不论你对自己对自己的宝贝的信心有多么大,现实总是残酷的,你的一己私愿并不能表达实际,只有旁人才有资格给你评价,所谓“当局者迷”。
依此看来,这个姓黄的男人是“迷”自己迷过头了,都开始出现认知偏差了,内心总对那种虚无缥缈的未来留存希望。这样的人是最可怜的,明明不为人赏识,却又不甘平凡,高不成低不就,浑浑噩噩,最终被这个现实的社会抛弃。
虽然话是这么说,左母的本意可不是彻底激怒他。要真把他惹生气了,别说要他帮忙了,指不定就被他轰出家门了。她于是再上前几步,走到男人的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说不定我就是那个赏识你的人呢?他们不愿意做你的试验品,我愿意……我还可以给你很大的一笔经费,只要你愿意让我家思颜用那台机子……拜托了……”
大棒和胡萝卜一起伺候,左母对于这种招式已经炉火纯青了,对于面前这个男人,这种软硬并施的交流方式无疑是最有效的。
男人微微抬起头,再没有刚刚那股神气。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仪器目前只停留在以动物为目标的实验,我还没有对人体做过实验……而且,它的启动需要很高的一笔资金……”他顿了顿,用一种不确定的眼光看着左母,“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花费一大笔金钱去投入到这一个很有可能失败的实验当中吗?”
左母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诚然,她至今没有见过这台仪器启动的样子,所有关于面前这个男人和他的仪器的消息她都是从李医生那边得到的,她甚至还没有花时间去求证或者多询问两句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李医生给她的建议,然后就给左思颜喂那种不可逆的药物,然后就带着她来到这个地方,试图践行这个可行性极低的建议。甚至在给左思颜喂药的时候她都没有询问过左思颜的意见,从头至尾,都是她的一意孤行与一厢情愿,以及对于那存活率近乎为零的可能性的追求。
说起来,他们应该是同类人吧?一样的为着那近乎为零的概率而奔劳的笨蛋。他们两个,一个追求着一个能赏识他的人,一个追求着让自己女儿活下去的希望,他们都知道这个概率很低很低,真的很低很低,但他们就是想做这样追梦的笨蛋,因为……
很低,但不是零啊!
这是她……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啊!
这也是左思颜最后的希望了啊!
见左母没有回话,男人又问:“老李和你说了多少东西?”
左母看了一眼男人,缓缓说:“李医生说,早些年他和你一起在大学毕业,他是心脏科,你是脑科,你们本来都能进省一级医院就职,你却在上岗前发现了所谓灵魂之类的在他眼里是虚无缥缈的事物。他说他很奇怪,说作为大学生,不应该像父辈母辈那样信这些迷信的东西。可你一意孤行,放弃了高薪禄的铁饭碗,转而追求起这些东西,你们就此分道扬镳,他的工作蒸蒸日上,很快就当上了主任;而你却将毕生积蓄荒废,十几年也没有个结果。”
不对……
“这些年来你时不时都会跑到李医生那边借钱,说自己自己周转不开,需要一些钱来维持试验费用。最开始李医生还会念着同学情谊给你一些钱,到了后面,他就觉得这些钱就像泥牛入海,全然没有收益可言,终于在某次你再借钱的时候,他拒绝了你,他说你还骂了他,骂得很凶。然后你们又再一次没有联络。”左母接着说,“终于在上个月,他忽然收到了你的消息,来到了你这个简陋的屋子——或者你更愿意称它为实验室吧——你拿着一只猫和一只狗在他面前展示着你的实验仪器,想以此向他证明,你的实验成功了。”
不对,不对……
“对,最开始那两只动物还表现得很像自己,狗会吠猫会叫,一切都很正常。然后你把它们放到你的仪器上面,当你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整个仪器都轰鸣起来,他说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它启动的样子,蓝色的电光缠绕在电缆和铁质外壳上面,屋顶传来天线盘子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两只动物待在它们原先的位置,身体如同触电了一般,不断颤抖着。到了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从猫的嘴里传出来本属于狗的害怕的呜咽,从狗嘴里传出来的,却是只属于猫的叫声。”左母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男人身边的仪器,“你对他说,这是灵魂互换的仪器,能够让这两边的任何生命互换灵魂,或者简单一点地说,是互换身体。可是李医生一开始并不相信,一直觉得这是你提前训练好的两只动物,当你给了它们特殊的指令它们就会表现出不一样的一面,所以对于你的所谓‘成功’的实验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直到前几天,思颜她被诊断出一种全世界仅有的一种心脏疾病,对于她的病,他们医院乃至全世界的医院或许都没有治疗的方法,并给思颜下了最长三年的死亡期限。他于是又想起你前段时间给他演示的实验,他说,他姑且认为你这个实验是成功的,你能够让左思颜的灵魂进入到一个健康的人的身体里,这样子,主观上来说,有了那个人的身体的左思颜还是我的女儿。但他还是很纠结,因为他也从你那了解到,这个实验还从没有对人类尝试过,对于人类是否可行,也没人说得上来。而且,如果真换身成功了,思颜和别的身体健康的人换了身子,那个人还是思颜吗?毕竟灵魂这种东西,太过荒诞,太过虚无,没有任何人能说得准……”左母说,“他问我,即便是这样,我还愿意去赌吗?”她又低下头,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跑出来,“赌啊!我必须赌啊!她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啊!我的宝贝女儿啊!这……这是我能保住她唯一的可能性啊!我要是不赌,思颜死了的话,我,我还剩些什么啊,什么都没了啊!所以我只能赌,我只能赌,我只能赌……”/_1 m[“老李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东西了啊……”男人苦笑道,“对,我到现在都没有将这台仪器用于真人身上。启动它需要很多材料,而购买这些材料又需要很大的一笔钱。有钱的人对于自己现有的身份十分满意,并不会为了一个没有保证的实验来拿自己做尝试,也不愿意用钱帮助别人去做些没有收益的尝试;而很多穷人又想通过换身份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偏偏没有那个财力——不过话又说话来,有钱了,还会考虑这种事情吗?”他说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左母,“死循环了,不是吗?”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这他妈的,还是在梦里!
沈宸这么想着,想呐喊,想伸手,想去询问,但身体却始终不如他意。他感觉到身体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慢慢被排斥出女孩的身体,从第一人称,再到第三人称,自己从故事的主角成为了故事的旁观者。
这他妈的,从医院开始,就他妈的是一场梦啊!
这是左思颜的记忆啊!
, e0房子里的三个人似乎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沈宸——或者说,这只是一场早已发生的故事,而梦境里的三个人的使命只是将这件事情重演,这个过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意外而被打断,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的的确确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听到两人的对话,左思颜先是茫然,再是疑惑,再是恐惧,再是气愤,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要将她的身子挤破。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双手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扣到肉里面,带起生疼的感觉。
“妈……”她低声喊了一句,声音陌生得不似自己的,“你想,做什么?”
左母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把自己的女儿晾在了一边。她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去,想着左思颜露出一个微笑,说:“思颜,等我这边和黄医生商量好后再来找你,你先出去看会儿书吧。”
“我在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左思颜突然喊了出来,身子因为抑制不住爆发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你到底,到底在做些什么傻事啊!”
“怎么就是傻事?思颜,你明不明白,我所做的每一件有关你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好的啊!”左母说,“乖,听妈妈的话,继续当妈妈的乖女儿好吗……”
“难道要我当你的乖女儿就必须以牺牲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为代价的吗!”左思颜嘶吼道,“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大部分人的命,能有你的命重要吗!”左母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去找个家境不那么好的人,和他换了身体,男的就和他订婚,女的就收做义妹,让他们的家庭傍上左家这棵大树,你还是我的左思颜,但你也是他们家的宝贝子女,大家谁也没有拖欠,皆大欢喜,这样不好吗!”
左思颜瞪大了眼睛,惊诧于左母这一偏激的理论。她这理论虽然偏激,但听起来……似乎还真是双赢的局面?找个年轻体壮的青年人换个身体,灵魂在她,左母自然会把那个“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然后左母再将那个家庭与自己的家庭产生关系,既能让自己长时间地陪伴在她的身边,那边的家庭还觉得自己的子女傍上了大款,自然会高兴得不得了。如此一来,左母的目的达到了,那边的家庭觉得自己赚到了,自己也成功地从疾病的手下活了下来,似乎没有人因此有所亏损,除了——
那个代替自己去死的人呢?他就该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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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怕死的,没人道得清死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是感觉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还是去到另一个世界去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啊!能了解到这个以为的人都失去了说话的权利,而所有在世的人只能凭着他们的表现来猜测这种虚幻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表现形式。对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不可能了解清楚的未知事物,人们只能本能地产生恐惧感,然后以各种可能的手段来逃避它。她当然也怕死,所有正常人本能上都是怕死的,那……那那个无辜的人呢?他肯定也是怕死的啊!让他和自己换了身体,然后让他抱着这幅残缺的病躯待在病房里,让医生做人道上的拯救,三年之中看着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日渐腐朽,而后绝望地死去?6?
凭什么?你左思颜,凭什么,凭什么让一个人代替自己去死?
你左思颜,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让一个无辜的人代替自己去死? D0_".
她低下眼,过了很久才说:“要不,算了吧,妈妈,我们回家吧,在家好好待着,好吗?咱们都应该要习惯分别的……”
“不行。今天你不在这好好听我的话,我就把你抓起来,强迫你上去。”左母说,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咱们的生活轨迹已经被这场乱七八糟的病打乱了太多了,我们需要尽快步入正轨。你把身体换过去之后我还要处理好两家的关系,这些都需要时间,而你越早履行这个计划,我们处理好这件事请的时间就越快,我们回到正轨的时间也就越早。”
“这不是还有三年吗……”左思颜弱弱地说,语气愈发低迷。
左母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缓说:“还记得这些天我给你吃的药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及让你这个身份尽快从这个世界消失,李医生特地给你开了那些药……”她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又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一般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药,会榨取你全身的身体活性,在短时间内让你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或者让你感觉自己身上再没了病痛。但那只是你的神经被麻痹了,让你感觉不到那种疼痛了,而在这之后你的身体也再也没办法对没有感觉的隐患产生任何预警或是执行任何措施,这些隐患积累下来,最长半年后,你的身体就会因为不能承受这种痛苦而瞬间萎缩,而这个肉身也会在这之后不久就死去……”她微微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又说:“抱歉没和你商量好,但你一定要明白,妈妈所做的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只要你听话,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话,我们以后还可以是很好的母女,好吗?”
左思颜木讷地听着这一切,浑身泛起一种虚脱的无力感,而后倚靠在身后的墙上,两腿发软,跪坐在地上,眼睛空洞,也不知是绝望还是对自己母亲的失望。
果然啊,我们俩,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你还是那个一意孤行的独裁者,我还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听命者,一场横来的变数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或是因此发生转变。原来变的只有我自己,原来是我自我感动了啊……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是对自己的遭遇的苦笑,还是对自己的愚笨的嘲笑,亦或者是对自己无法掌握命运的无奈的笑?她说不清楚。
左母被左思颜这没由来的笑吓了一下,内心如同被锁链绞着般疼痛。但她也很清楚,这件事情容不得怠慢,也由不得自己的女儿任性。她于是上前几步,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女儿扶起来。
“妈……”左思颜低着头,声音细弱蚊吟,“能让我,再考虑几天吗……”
“不行。”左母的回答很果决。
左思颜抿着嘴,对女人的回答早有准备。但她没有再反驳母亲的意思,只是说:“我答应你换身体,但是,能让我自己选择交换的对象吗?事成之后我就会来联系你。”她停顿了一下,将头埋在膝盖上,然后两只手环抱住自己的小腿,又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此一点,求求你,能让我任性一回吗?”
这似乎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虽然左母心里有些不解,但也明白持续的施压对左思颜也不是件很好的事情。于是她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左思颜的这个小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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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啊。原来不是奇迹。原来不是上帝的玩笑。原来不是巧合。原来是人为的,早有预谋的,被安排好的剧本。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啊。
直至左思颜的记忆回溯到这一刻,沈宸才了解到他和左思颜发生的“意外”的根本。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人,左思颜瞒住了他,陈妈也瞒住了他,包括一直以来左家与左思颜都没有联系这件事都在有意无意地瞒着他,让他自以为左思颜不过是与家人产生间隙,所以左思颜才会离家出走,所以左思颜才会开网店,所以左思颜才会跑来论坛与他联系——这些都是骗人的。
这些他妈的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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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被骗的只有他一个,被骗的他妈的只有他一个啊!他只不过是给左家大千金替死的人罢了!亏他之前还在自我感动,还对左思颜表示同情,还想为了她做多少多少事,结果人家只是把自己当成替死鬼,你还一个劲地在人家面前蹦跶,像极了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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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
可笑。
所以梦醒之后,他应该怎么办?或者说,他能怎么办?跑去质问左思颜,跑去质问左思颜的母亲,跑去质问李医生,还是跑来质问那个姓黄的男人?质问完之后呢?骂他们?诅咒他们?或者向他们寻仇,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然后,然后跑去和自己的家人相认,在死前见他们最后一面?然后呢?
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方是广东这边的大家族,财力雄厚,手眼通天,你沈宸一介平民,不过是湖北的一户小家庭,你凭什么和人家斗啊?你起了反心,对方对你施行的打击报复是你们这个小家庭能够承受的吗?
他很生气,但他明白,他不能生气,他不应该生气,他不配生气,他要好好听话,这样子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他浑身瘫软下来,身体顺着墙滑下,然后向着同样是依靠在墙边的左思颜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黄医生是这场闹剧的起点,李医生是这场闹剧的编剧,左母是这场闹剧的导演,而他和左思颜,不过是这场闹剧的戏子罢了。在这场闹剧里,每个人的本性都一览无遗地展现了出来:表面狂妄内心却早已失去信心的黄医生;对绝症无能为力,却又教唆左母以无辜的人性命来换取左家的宽心的李医生;心系女儿不愿她受伤的偏激的左母;以及那个一直被左母的强权压迫着的,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垮了的左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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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很大,与之对应的,每个个体在这庞大的世界里就显得格外渺小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在不停运转中的机械的话,每个人就都只是这个巨型机械中的一个小齿轮,一个小螺丝,仅此而已。对它来说,任何一个小部件丢失了叛逆了都不能让它停止运作,它只会把这些不安分的因素绞成碎屑。所以你只能跑,你只能跟着这个机械一起跑,你要去适应它的规则,去融入它的运作当中。不论是黄医生、李医生、左母,还是左思颜,他们都只是这个巨型机械里面的小部件。他们要生存,所以黄医生会试图以违背伦理道德的方式来大发横财;他们要生存,所以李医生会不顾那些穷人的性命来讨好左家这一庞大的家族;他们要生存,所以左母会用一个在她眼里是“贱民”的命来换取左家千金的宝贵性命;他们要生存,所以左思颜只能在这轰鸣的车轮中左闪右闪,最后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并入这个庞大的机械中。
大家都是为了活着。
活着——
多么常见,却又无比奢侈的词汇。
左思颜的母亲说的没错啊,这样挺好的,以他自己家的情况,傍上左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一定会让自己的父母喜出望外吧?
只要他听话,大家都会很高兴。
死的只有他一个人。 F.('
大家都会很高兴。
他就这么看着面前仍在重演历史三个人,看着左母和黄医生小声密谋着什么,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左思颜,看着那台所谓凝聚着黄医生的心血的仪器,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看着无数白色的光点自他们身上散落出来,又看着那些光点慢慢凝聚在一起。他愣了一下,默默地看着眼前浮现出来的场景。 G0H
临近夜晚,天色有些发昏,那轮夕阳像一潭死水般挂在远处,倒映着无边的晚霞,映出一层温和的红色。落日的余辉钻进不大的窗口,给窗边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蒙蒙的轮廓。
陈妈守在女孩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给女孩擦试着身体。女孩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里女孩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到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很清晰地数出女孩腹部的骨头的数量了,四肢的皮肤也紧紧地勒住了骨头,看起来十分骇人。
“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都不过来看看她的吗。”陈妈小声嘀咕了一句,望着身前的女孩发起了呆。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一直很羡慕眼前这个女孩,因为女孩有巨额的财富,有显赫的家世,还有着许多自己奋斗一辈子都不能拥有的东西,以及自己已经失去了的,无法再拥有的青春。那时候的她经常感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轮回将女孩投入大富人家,上天还要将那倾城的相貌一并赐予她?分明是拆开来都能让无数人眼红的事物,却一并出现在了女孩身上,让人分外眼红。
只是这样子的日子似乎到头了。
上天果然都是公平的啊。她看着面前日渐消瘦的女孩,内心泛起这样的感慨。当然她也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女人,从前对女孩的生活从来都只是羡慕,还远远达不到要落井下石的地步——哪怕只是思想上落井下石。她只是感慨,上天果然都是这么的公平的啊,像左思颜这样“逆天”之人,果然是要遭天谴的啊。
这是去年左思颜入住的医院,负责左思颜的医生还是上次那位李医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陈妈一个人之外,连同左母在内,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再过来给左思颜查看过病情,任由她一个人呆在这里与病魔做抗争。病床的一边是营养液,在女孩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就只能借着这些液体补充营养。事实上陈妈很想问问左思颜的母亲,问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以他们家庭的能力,把左思颜送到全世界最好的医院都不在话下,可她却放弃了为左思颜继续医治的打算,转而将她闲置至此,似乎想让左思颜自生自灭,这种做法属实是让她有些费解。!$
果然人越老就越糊涂啊。这是她最终想到的一种说辞。比如她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就越来越容易相信神神鬼鬼这种封建事物,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些所谓的财神曲星,还是会每天虔诚地向他们拜上一拜,想让自己下辈子也能投个想左思颜这样的好胎。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落日已然西沉,稍远一点的地方已经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色,依稀可以瞧见几颗耀眼的星星散落在晚霞之上。
夕阳是温柔的,它在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都要把自己的最后一份温暖留在世间,让人们享受着最后的温暖;夕阳也是残忍的,它要将世间的最后一份温暖给剥夺殆尽,让人们陷入长久的黑暗之中。
这是女孩幼时与陈妈一起读书的时候,向着陈妈说的一句话。女孩说她很喜欢这句话,陈妈就问她为什么,女孩却说自己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的就喜欢上了它。也是从那之后,陈妈就对这句话有了印象,默默地把它记到了自己心中。现在看来,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契合起现在的情况啊。
她微微抬头,向着微微泛黑的天空,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果然夕阳都是残忍的啊,女孩的大好年华,女孩青春健康的肉体,全部被它剥夺走了。唯一留给女孩的,就是以后那无边的黑暗。
又是这种感觉啊……
身体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体内的部件也如同被锁链死死的束服住了一般,一旦自己浮起一丝想要行动的想法,它们就会无情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并以那股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来劝退他的念头。
梦醒了吧。
他回想起最后的那些梦的内容,内心泛起苦涩的微笑。
梦醒了的话,以左母的说法,他的身体应该是出于那种极度萎缩的状况了吧?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吧?没想到在梦里差点死了,一睡醒他就真的要死了。但他不能死,他要见左母一面,他有话想和左思颜说,他必须活着,至少……至少要活到和左母确认那件事为止。
他蓦地张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让他原本近乎瘫痪的神经又活络起来。四周很静,只能听见一台仪器发出的有节律的“滴滴”声。白晃晃的灯光刺进他的双眼,让他忍不住眯了起来。他试图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都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许多东西束缚住了,嘴唇也有点干裂。他没办法转动脖子,只能转动眼球,试图辨别出周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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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传来,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听出来这是谁。
“你饿了吗?我我我现在去给你盛碗粥。”陈妈说着,没等沈宸反应过来就起身跑到柜台那边,把放在那上面的保温瓶打开,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自己试了试温度之后,才放下心来一般走回床边,摇动着沈宸床边的一个小把手,把沈宸的上半身慢慢抬了起来。
“小姐,来,可以张嘴吗?”陈妈将勺子凑到沈宸嘴边,等待着沈宸的下一步动作。
沈宸试图张嘴,嘴唇蠕动着张开一个小口,止不住地颤抖着。陈妈慢慢将勺子放到沈宸的嘴里,然后微微抬起,想让里面的粥流进他的嘴里。可那些粥一进去,沈宸就泛起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剧烈地干呕起来,将刚刚才流进嘴里的粥全部吐了出来。陈妈被吓了一下,连忙掏出纸巾擦拭那些污秽。
“算了,陈妈,别折腾了,我都要死了,就不必对一个死人这么上心了。”沈宸苦笑道。
“不准你这么诅咒自己!”陈妈骂咧一句,“我去给你打点水吧,你在这好好休息,不准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沈宸在心底摇摇头,问:“我睡了多久?”
陈妈这时候正拿着杯子在门口的水壶处打水,听了沈宸的话,她就说:“一个星期了。”
沈宸刚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陈妈就已经拿着水过来了。她还是用勺子舀起一小勺的水,凑到沈宸的嘴边。沈宸努力想要迎合她的动作,但不论如何都不能如愿,就只能放任那本就不多的水在他嘴唇上面随意流动,很小的一批顺着他嘴唇间的缝流了进去,大部分则是顺着嘴角流到脸上。陈妈只好再一次拿出纸巾,将他脸上的水擦干净之后才准备给沈宸喂下一口水。
就这么往复了好几次,沈宸趁着陈妈舀水的当头,小声问了一句:“我妈妈呢……”
陈妈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自己还要提醒女孩的母亲过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向着女孩说:“我现在就叫夫人过来。”
“等一下,陈妈。”沈宸连忙叫住了她,“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下。”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睛闪烁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要让我妈妈知道,可以吗?”
陈妈愣了一下,抿着嘴唇,向着女孩点了点头。
等左母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并不是忙得抽不开身,她只是在害怕,她很害怕李医生开的那种药的副作用,她很害怕自己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垂危的样子,她更害怕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虽然那个身体里的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了,但只要那个人用着自己女儿的肉身,她就狠不下心去看见自己女儿痛苦的样子。所以她不敢,她不敢去目睹这一切,一路上她都在用自己最慢的速度在往医院赶,试图在路上将这种恐惧与不甘的情绪压制下去,可事与愿违,漫长的等待似乎让这种情绪愈发扩散,将她死死地笼罩起来,压得她透不过气。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两只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手提袋,注视着电梯上房标注楼层的显示屏。8。
9。
10。
叮咚。
左母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才下定了决心一般走到那间病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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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仍守在女孩旁边,试图给女孩喂食,可不论女孩怎么努力都无法克服那种恶心的感觉,一大碗粥都已经凉了,进到女孩肚子里的却没有几颗米。她叹了一口气,打算回头再次把粥热一热,一转身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左母。
“夫……夫人。”陈妈忙将碗放下,给女人鞠了个躬。
左母点了点头算作答应,然后走向女孩的床边。陈妈感觉左母的步子很沉重,尤其是到了女孩床边之后,她明显察觉到左母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连带着步子都有些哆嗦。她躬着腰,小碎步跟在女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即便沈宸现在只能看见天花板,但通过陈妈的话,他也大概猜出来来者是谁了。他眼睛努力地往那边凑去,发出一声虚弱的声音:“妈……”
左母没有回应他的话,反倒是对陈妈说:“陈妈,你先出去一会儿,有些事,我想和……想和思颜单独聊聊。”
陈妈犹豫了一下,将开口询问的想法哽进嘴里。她很了解这位夫人的脾气,在她眼里下人就是服从命令的工具,容不得一丝拒绝。她只能小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就这样房间里就只剩下沈宸和左母二人。
“你已经,不是思颜了吧?”左母低声说了这么句在外人看来没头没尾的话。
“这件事情,您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沈宸苦笑道。
“思颜她说好了事成之后会联系我,可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过来联系我。”
果然是这样。沈宸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但他没有针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评价,反问了一句:“黄医生呢。”
“那个男人疯了,现在的他除了念叨着那句‘我终于成功了’之外,就什么也不会说了。”左母说。
疯了啊……沈宸在内心感慨一句。这个心中一直自命不凡的人,居然在自己的实验成功之后疯掉了,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怜。
“所以,现在的你到底还是思颜吗?”
“黄医生不是说了吗,他成功了。”沈宸说。
左母喘着粗气,大声喊道:“那真正的思颜现在到底在哪?你以前的身份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沈宸没有理会激动的左母,淡淡地说:“她不让我说。”
“你说什么?”左母发疯了一般冲到床边,不顾沈宸痛苦的神情,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
“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她不让我说。”
“不要用我女儿的样子做出这样的表情!”左母嘶吼着,再不顾自己崩坏的形象,整个人像发了疯的恶魔一般,在沈宸身上撕扯着,“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她很听话,她明明很听话的啊!一定是你,你这个恶魔,一定是你教唆她不来找我,一定是你!恶魔!恶魔!恶魔!”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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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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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告着死亡的鸣声充斥着这个房间,左母愣了一下,而后瞳孔蓦地放大,整个人如同喝醉酒一般踉跄着,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她再也忍不住内心那种喷发的情绪,痛苦地哭了出来。
2020年,4月10日。
“下雨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整辆车的人就不约而同地往外看去。
雨不算大,雨点像成千上万的银点在街道飞舞。街边的一切事物都随之闪烁着,跃动如精灵。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期盼着这场雨不要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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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姐姐,下雨了,我们还去吗?”有个孩子这么问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沉寂的车厢中显得格外地清晰。一车的孩子都被这声声音吸引过去,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女人,期待着女人的答案。
梁姐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心里觉得自己似乎要说些什么,便站起身来走到车厢中间,向着全部孩子说:“你们想想,以前思颜姐姐为了你们,为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天空都在为着她的死一起哭出来了,这不就是要我们帮它传达它的感情了吗?我们怎么能够在这时候退缩呢?”她又拍了拍手,让所有孩子的精神都振作起来,又说:“趁着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再练习一次好不好?”
“好!”
男孩独自站在雨中,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方矮矮的石碑。泛着银光的雨点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银色的光芒。
祭台很简单,上面那些用于祭祀的烧猪、烧鸭等食物早就被附近的流浪汉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被他们摧残后剩下来的简单的花圈和散落的花瓣。那方石碑扁扁的,上面只简单地刻着几个字:“爱女左思颜之墓。生于二零零一年三月十六日,故于二零二零年四月五日。”
他跪在地上,伸出手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字,指尖在“左思颜”这三个字上面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叫“左思颜”的人的母亲,一定很伤心吧?女孩年方十九,正是亭亭玉立、花枝招展的年纪。她本该成为人群的焦点,左家的希望,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外人眼里她应该会掌握无数在外人看来是高端的特长,她会从名牌的大学毕业,她会以左家大小姐的身份继承家中基业,然后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羡煞旁人。
可这些理所应当要发生的事情全都破灭了,女孩死了,女孩的母亲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唏嘘。
“沈宸……”男孩低声说,“你知道吗,武汉解封了,四月八号解封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雨水顺着那方矮矮的石碑流淌下来,慢慢地润到“左思颜”那三个字里。他便又伸出手去擦拭那几个字,将里面的雨水全部擦掉。
“四月八号解封的,你四月五号就死了,才三天。”男孩接着说,“全中国都在为着这件事情庆贺,你父母也很高兴,他们都想带着我出来走走。”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拒绝了他们,因为我答应过妈妈……要是我再不过来的话……”他咬着牙,眼窝被雨水泡红,雨水也顺着眼角流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
雨下大了。墨雨如线。苍白。
被男孩抹去的雨水在“左思颜”三个字下面凝聚起来,慢慢地划出一道细痕。男孩见状,忙伸出手去要将那些留下来的雨水揩掉,可自天而下的墨线很快就跟了上来,四五道水痕一起滑下,在石碑上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你是在哭吗,别,你别哭啊,别哭啊……”男孩喊道,“你别哭啊……求求你,不要哭好不好……”
他把头抵在石碑上面,两只手环过石碑,做出拥抱的样子。眼窝里的水垂直落下来,落到地上积起的水洼里,泛起几个涟漪。
一个女人注意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兜里的东西,确保它还在之后才跑到男孩身后。见到男孩的动作,她稍微愣了一下,但还是沉下心来走到男孩身后,为男孩撑起了伞。
男孩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抱着那块石碑。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身体一直发着抖,但他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似乎只有那块冰冷的石碑能给予他他想要的温暖。
女人的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很客气地问:“请问,你是沈宸先生吗?”
男孩点头,毕竟这个名字已经彻底归属于他了,他没有任何否定的理由。
“太好了,你果然来了,不然中国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你了。”女人说,然后从兜里把那个信封掏出来递给男孩,“这是小姐……呃,就是左思颜小姐吩咐我要交给沈宸先生的。她和我说,她没什么愿望,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好好履行上面的那句话。”
男孩瞪大眼睛,偏了偏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但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就又暗淡下来,撇了撇嘴,说:“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吩咐你把这东西给我。这是你和妈……和她妈妈一起编出来忽悠我的吧?你和她妈妈说吧,我已经到广东了,晚点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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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苦笑两声,说:“不是,这是小姐临终那天特地吩咐我写出的纸条,还千叮嘱万叮嘱说一定要送到沈宸先生手里……如果不是你在这边为小姐哀悼我又恰好见到的话,我真的是不知道……”
男孩不等她的话说完,就一下子跳了起来,步子因为长跪而变得有些踉跄。但他没有在乎这些,而是半曲着腿,几乎是要扑到女人身上。陈妈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手上的信封连同着伞一起掉了下来,整个人险些跟着男孩一起扑倒在地面。但男孩没有在乎陈妈的窘态,只是飞扑到那个信封那里,然后将他搂入怀中,像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护着它。
“真的是她要给我的吗?”他低声问,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陈妈,“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陈妈的身子很快就被雨水一并打湿,她浑身哆嗦了一下,伸出手想去捡掉到地上的伞。但一看到在雨中微微战栗的男孩,她又起了恻隐之心,柔声回答:“嗯,这是小姐亲自吩咐我要我写给你的话。小姐她……”她又不敢说下去了,担心接下来这个话题对男孩来说会不会太过沉重。 p/
“她怎么了?”男孩急切地问道。
“小姐她当时的情况很不好,全身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人躺在床上,昏迷了足足五天……”陈妈又停了下来,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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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沉默了一下,又回过身看向女孩的墓碑,重新又跪了下来,说:“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就是四月五号那天,小姐突然醒了过来,但是整个人身体状态都很差,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就没有能动的地方了,我喂她吃东西她也会立刻吐出来。我就说,我现在去叫夫人来看看小姐你吧,她说在那之前,还拜托我一件事情。”陈妈说,“她说这件事情她不希望让夫人知道,我听了她的请求,觉得不太过分,就答应她了。”
“他的请求,就是让你给我写了这一份东西吗?”男孩问,手上的信封被他紧紧攥着,微微捏出来一丝折痕。
“嗯。”陈妈回答。
接下来的两人再没有下一步话语,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雨点落到地面的声音。陈妈浑身哆嗦了一下,跑上去把伞捡了起来,给男孩遮蔽雨水。
见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陈妈便问道:“其实你和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陈妈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妈妈会告诉你的。”
陈妈对这个回答苦笑不得,但见男孩好像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便说:“那我……先回去了?”
过了很久,男孩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便叹了一口气,步子往后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到男孩身后,将伞放在他的身边之后,她才用手捂住头往回跑。
雨下得更大了。墨线如柱。惨白。
梁姐看了看窗外的雨,眉头皱得更紧了,双手也不自觉地捏住拳头。虽然孩子们对于她的提议都没有反对的意见,但这一下起雨来,她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打道回府的。毕竟他们都还只是孩子,体质也比一般的孩子要差,万一他们淋了一场雨生了病,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她又一次回头去望坐在后面的孩子们,他们也齐刷刷地看向她,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到了。”司机对着梁姐说了一句。
“谢谢。”梁姐向着司机道了一声谢,然后招呼孩子们准备下车。
男孩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下。他看到一辆中巴车停在这边附近,然后从车上下来一把巨大的黑色的伞,再后面就是数十把花花绿绿的小雨伞。它们排成一列,步子晃晃荡荡,一齐向着这边进发。这时候,男孩才看清楚为首的黑色大伞下面跟着的是一个女人,后面花花绿绿的小雨伞跟着的则是年龄性别各异的小孩子。他停下了拆信封的动作,目送着他们向着自己走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孩问为首的女人。
“你好,我是附近一所孤儿院的院长,我姓梁。”女人自我介绍道,“我们这次过来,是给思颜小姐送行的。”
“人都死了,还送行。”男孩唾了一句,声音颓然。
梁姐倒没有对男孩的说法感到生气的样子,只是上前一步,在女孩的碑前拜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吗,思颜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为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付出了很多东西,哪怕是知道自己带着病不适合从事太过激烈的运动,她还是会和这些孩子们愉快地玩耍。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她阳光,乐观,善良,大方,所有孩子都很喜欢她。可是我们都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过来我们这边,所以私自下偷偷约好了,等到思颜说自己要离开的那天,我们要一起给她唱一首歌为她送行。可天有不测之风云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又死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稍微有点多了,便向着男孩赔了个不是:“不好意思哈,一下子说得太多了。”
该死的,没死吗……
男孩自嘲般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梁姐以为男孩摇头的意思是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便接着说:“所以啊,虽然没办法让她亲耳听到,但给她的灵位唱一下也好吧。”她看着男孩,又问:“我们在这唱,不会影响到你吧?”
男孩抬头看了梁姐一眼,又回头看了那群孩子一眼,说:“不会,你们唱吧。”
梁姐便回头,给孩子们示意,很快,孩子们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一声一声,慢慢传入男孩的耳中。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张震岳的《再见》么。男孩又回过头去看了那群孩子们一眼,眼神复杂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首歌打头的这几句话完全成为了他们的现实。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四月五号,就是他和沈宸视频通话的那天吧?明明刚刚还在一起玩的一群人,只是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们就阴阳两隔了,这句“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照进了现实,孩子们失去了为女孩唱出道别歌曲的最后一次机会,女孩也再没有机会听到孩子们的歌声和道别了。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
男孩默默地听着孩子们的歌声,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在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写这首词的人是不是预见了他们事情,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名为“左思颜”的好女孩与这些孩子们的故事。
孩子们都还小,声音都很稚嫩,调子也不全是在同一个谱上。但他们唱得很认真,声音也很大,似乎这么唱出来远在天国的女孩就能听到他们的呼唤一般。男孩再一次看向这些孩子们,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雨水一般,雾蒙蒙地。他用手背抹了抹,手背上的水便又灌了进去,又从眼窝子里流了出来。他抽了抽鼻子,觉得没必要再进行这样子无意义的事情,便又把注意力放到那个信封上面。
信封用的只是很普通的纸作包装,很快就被雨水润湿了,有些墨色自信封里渗出来,让白色的封面显出一些黑色的墨渍。他忙将信封的封口撕开,免得再过一段时间雨水将整个纸张浸润而让里面的内容丢失。
“我眼泪就掉下去,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孩子们的歌声没有停止,稚嫩的歌声越唱越响,一时间竟然盖住了雨声。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将手中的小花伞丢到地上,剩下的人便不约而同地跟上他的动作。那些斑驳的彩色在雨中漂泊着,像零落的花瓣,旋转着飞散。风雨落下,孩子们的身影在雨中摇摇欲坠,但他们没有因此而退缩,只是强忍着发抖的欲望,两手在胸前和起拳,做出祈祷的样子。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
信封里只有简单的几句话,男孩的手颤抖着,忽然整个人扑倒在地,向着女孩的灵堂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我眼泪就掉下去,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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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曲毕,万籁俱寂,男孩匍匐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梁姐招呼孩子们赶紧把伞拿回手上,然后上前两步,关心地问男孩:“你没事吧?”
男孩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几次想说话都被呜咽声噎了回去,他只能胡乱地摆起了手,示意女人离开这里。大概是觉得男孩有些不可理喻,女人也不想在此多做纠缠,便带着孩子们向着左思颜的灵位鞠了个躬,就离开了这里。四周又只剩下了男孩一个人,孤寂的身影仿佛雕塑一般守在女孩的墓前。
沈宸!
沈宸!
沈宸!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为什么……8 })
为什么是你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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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了真相,都不是来诅咒我,都不是来骂我,反而,反而是和这样的话!
为什么!左母撑着伞来到男孩身边,轻轻将他身边那把伞捡了起来。一边的陈妈见状,忙接过那把伞,识相地往陵园外退去。
“是你吗,思颜?”左母开口问道:“你果然,还是找了个男孩的身体啊。”
男孩微微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女人。额头的血顺着雨水流了下来,连着泪水凝结在一起,在他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狰狞的疤痕。左母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没有离开太远,而是与男孩四目相对着。
“你在说什么啊,阿姨?”男孩开口说道。
雨还在下着。墨柱如瀑。白得让人发慌。2076年,3月,11日。9天还没彻底放开来的样子,灰蒙蒙的一片,气氛有些压抑。我看了看天边,那里本该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此刻却见不到一丝光芒,周围全是灰白色的街景,让我有一种穿越到上个世纪的老电影的错觉。
“太早了吗。”我喃喃一句,看了一眼腕表,上面指示的时间是六点整。
确实有点早了,大部分人在这个时间段都还没有起床,更别说像我这样跑来上班的了。我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楼。和大多数人一样,这栋楼也还在睡梦之中,几乎所有的事物都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声响。楼道口的消防灯有节律地呼吸着,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为了避免惊扰到这栋楼的睡梦,我避开了电梯,选择走楼梯上去。老人的房间就在三楼,没过多久我就走到了他的门口。开门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刚刚的些许运动而带来的喘息。
这么早,沈老应该还没起床吧。我这么想着,盘算起进去之后要做些什么。可出乎我的意料,老人早早便醒了过来,头正朝着床边的窗台发呆。听到动静之后,他便转过头来,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我自嘲般笑了笑,走到房间里给老人烧水,然后轻声问:“沈老起这么早啊?”
“人老了,不起早点就怕自己哪天就一睡不醒了。”老人说。
“您在说什么笑呢?您身体这么好,离那头还远着呢。”我笑着回答,想给老人传递一些乐观的情绪。
“身体好就不至于让你来照顾我了。”老人悠悠地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把老人的身子扶起来,让他的身子靠在床上,再把他的袜子脱下来。对老人来说,他一旦铁了心要和你争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题,你说什么都是错的,这个时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答案。老人也似乎知道我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讨论太久,也放松下肌肉,任由我脱去他的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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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早,院里的食堂还没有吃的,我先给您洗洗脚,一会儿再下去吧。”我说,然后将刚刚烧好的水倾进盆里,再往里面倒了点冷水,确保水温不至于太烫之后,我就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老人面前,默默地给老人洗脚。
老人一辈子投身公益,对整个国家的社会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只是他本人一生未娶,也未收养子嗣,孑然一身。如今年逾古稀,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没人照料的他被迫来到养老院这边度过下半辈子。地方领导人念在老人平生的功绩,特地吩咐我们组织好好照料他,而我就是组织里挑出来照顾他的人。
老人的脚很粗糙,摸起来就像陈腐的树皮,表面全是疙瘩。脚趾甲微微泛着黄,还略微有些上掀,呈现出一副恶心的模样。但我毕竟受过专业的训练,比这还要恶心的事物我也见得多了,明面上我还是不会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的。
“小莫。”老人喊了一句。 G0-
事实上我已经四十多了,周围的人都喊我老莫,只是我这个年纪对老人来说确实是小得多了。对于老人对我的这个新称呼我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我才如梦初醒,忙说:“您说。”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之后,是会上天堂还是会下地狱?”他问。
“那肯定是上天堂啊。”我不假思索地说,“如果像您这样的人都上不了天堂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上去了。”
“我这些天都和你说过我的往事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觉得我能上天堂吗?”他说。
我愣了一下,再次陷入了沉默。老人所谓的往事其实就是他这几天兴致一来,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故事讲的大概就是一家人,他们很有钱——当然我也不太清楚老人所说的“有钱”到了什么地步,几十年前的数据和现在的数据的差距不是一点点——后来这家人生了个女儿,是这家人唯一的一个孩子。他们很爱她,一直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去教导她,望女成凤,日后继承衣钵,以成为当地最显眼最惹人喜爱的女孩——一直听到这里,我都以为是老人年少时与这个女孩发生了一些俗烂的爱情故事,比如穷小子想攀高枝,却遭到女孩家人强烈的反对云云。听到后面,我才发现我错了,因为老人说这个女孩并不是和他发生爱情关系的女孩,而是他本人。
这很荒谬,因为沈老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大机密,大家都知道他来自湖北,平民出身,父母也只是出身平凡的普通人——顺带提一下,沈老的父母也和沈老本人一样,平平稳稳过了大半辈子,最终也是寿终正寝,算得上是安乐一生了——怎么看也和沈老说的那个“千金大小姐”八竿子打不着。但当时沈老并没有和我解释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接着和我讲着怪诞离奇的故事——哦,据他所说,这些都是他的往事,都是实打实的事情。
往事继续往下叙述,这家人的女儿似乎也不辜负了这家人的期盼,表现得似乎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他们便给她安排了大大小小的培优班或者兴趣班,将她的课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希望以此培养出一个在他们眼里是“完美”的小孩。可女孩她——也就是沈老所说的,他自己——很不乐意,觉得这样的课外安排挤占了她所有的娱乐时间,在班上她就没有时间和别人一起玩一起聊天了。可这在女孩的母亲眼里,是完全可以牺牲的代价。
“那一辈有些人觉得暂时的圈子没有深交的必要,等你以后到了更大的你要待更久的圈子里,那个时候的社交才重要。”当时的我对女孩的母亲做出这样的评价。
沈老对我的评价不置可否,而是自顾自回忆起那段往事。他说,一直到女孩十八岁,她的生活都是一片顺坦,外人的眼里她美丽大方,能歌善舞,全才全能——当然,可能是还没到她要待很久的圈子,女孩的社交还是很贫瘠,所有的课余时间都交给了习题,习题,以及习题。
“那段时间,是要高考吧?你们那个年代用于选拔人才的手段。”我说,对于这段小历史还是有所耳闻的。在那种氛围下,以女孩的家人的性格,确实不会让她荒废了学习时间。
老人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然后接着说,说女孩确实是考到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可好景不长,不知道是因为年少时压力太大了还是女孩的身体天生有着缺陷,女孩在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当时这家人都大吃一惊,毕竟自己一大家人都没有过心脏病史,而女孩的病又来得很突兀——没有任何的前兆,就是在某天上课的时候女孩突然晕倒了,然后她就被人抬着去校医院,然后又从校医院转到最近的三甲,他们才知道女孩的心脏有着严重的缺陷,治不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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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当时说到这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我便好奇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沈宸换了身子。”沈老说。
我内心咯噔一下,陪笑道:“没想到沈老还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沈老摇头,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再接下来,就是那个叫做左思颜和沈宸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了。
时间回到现在,在将沈老的最后一个脚趾缝细细地擦干净之后,我才说:“我相信,以沈老后来的所作所为,是足以弥补那段时间的过错的。”
沈老摇摇头,说:“你知道吗,做一个坏人很容易,做一个好人却很难。你只要做了一件坏事,在这之后不论你用多少件好事去弥补,都无济于事,因为自从那件事之后大家就觉得你是个做坏事的人了,你之后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说到这,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苦笑两声,才接着说:“我这半辈子做的那么多事情,其实都只是为了填补心底子那股罪恶感。我不求世人原谅我,但求自己心底对得起沈宸这个人。”他看着我,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样子我的良心才能稍微好受一点。”
“可是,如果您不说出去,这件事情是没有人会知道的啊……”我说,“也就是说,大家都会以为您就是沈宸本人,也就没人会从一开始就觉得您是个坏人了。”
沈老听了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摆手,说:“我说了,我要的是问心无愧,不是旁人对我的印象。”
我只好闭上嘴,将水盆带到洗手间冲掉,又走回来用干毛巾为沈老擦脚。+(
“我昨天……说到哪了?”沈老又问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您说到疫情被控制得很好,武汉……”我停顿了一下,暗自揣摩着是不是这个城市,“是叫这个名字吧,您说的,当时的武汉原本是封锁的最严重的城市,在那天之后解封了。”
“噢,到这了啊。”沈老闭上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我也没有闲下来,而是把床边的轮椅推了过来,然后轻声招呼沈老起身,沈老便顺从地放松身体,任由我将他扶起来,然后安置到轮椅上。
“食堂开了吗?”沈老问。
我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应该还没有。”
“那去花园走走吧。”沈老说。
我答应一声,推着沈老走到电梯房旁边。太阳这个时候才要冒出来的样子,几缕温柔的日光划开了先前那道灰霾,让这个小楼房染上了些许温暖的颜色。这时候的小楼房才开始慢慢苏醒的样子,开始透露出一股朝气。其实在前些日子,沈老的身体还没有现在这般虚弱,还是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亲自下楼逛逛的。只是人会老草会枯,再坚挺的人也难以抵挡岁月的侵蚀。我是亲眼看着沈老的背越来越佝偻,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一直到现在,连出行都变得难以自理,只能让我推着才能出门。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老头吧?到时候会有人来推着我出去透透气吗?我不由得这么想着,然后自嘲般摇了摇头,嘲笑自己杞人忧天。B
“老莫,今天来这么早啊?”门口的大妈给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然后露出一个微笑。5} o2!?“你和沈老跑下来,是要吃早餐吗?”大妈问。
“算是吧,只是这时候不是还太早了嘛,应该还没开饭吧?”我答道,然后伸出手指了指腕表。
“我这就把他们叫醒,哪有厨子起得比老人晚这个说法的。”大妈喊着,颇有一番打抱不平的意味,说罢,便要往员工寝室那边走。
沈老忙伸出手,想要制止住她,我将他身体扶好,替着他拦下大妈。等我们两个都回到沈老面前的时候,沈老才说:“不用不用,我和小莫出去花园转转,回来再吃也不迟,你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吧。”
大妈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她也是清楚沈老的性格的,故而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夸沈老的话,大抵就是说他很会体恤别人云云。
沈老所说的花园其实就是这所养老院大楼后面的一个小空地,这边的工作人员为了给院里的老人们一些饭后散步的场所,就在这片空地上栽了许多花花草草,甚至在里面挖了一个人工湖。沈老很喜欢让我带着他来这边兜圈子,用他的话来说,“这边的环境很舒服”,让他很受用。小楼还处在半醒不醒的朦胧的状态,这边却早已苏醒。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花边的草木昂扬地抬起头,和煦的阳光填充在这个小花园的每个角落,满是生命的气息。
我带着沈老一路在花间的小路里穿行,一直走到中心的人工湖旁边。我将他安置在公共座椅旁边,自己则坐在公共座椅上,两个人就这么样,像老朋友聊天似的肩并着肩,看着水面上的蜻蜓一点一起。
“后来呢。”我率先开口问道,“武汉解封那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沈老叹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我们换了身体之后,梦境展现的内容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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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记忆吧。”我稍作回忆之后这么答道。
沈老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然后接着说:“在我们换了身体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的内容就是沈宸人生路上最难忘的事情。后来我和沈宸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才发现他好像也会做这样的梦,梦的内容就是我以前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当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低下头,手指不安地乱晃着,“这说明,迟早有一天,他会梦到我和他换身的真相,他就会发现我是个丑陋的人,他就会意识到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把他当做我的替死鬼,他就会很讨厌我,很憎恨我,一辈子对我怀恨在心,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其实也无怪沈老当时那么受怕,毕竟照他的说法,当年他和沈宸本人是“素昧平生”,彼此是“偶然”认识的,换身也是“意外”事件。正是这么多的“巧合”事件,才让沈宸本人觉得这只是上天的玩笑,然后他才会对沈老毫无顾忌,才会在保证自己的生活的情况下努力想帮助沈老,甚至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心脏病之后都是想着隐瞒然后自己治疗而不是告诉沈老或是沈老以前的家人。如果沈老从头到尾说的故事都是真实的的话,那原来的沈宸可以说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了。
可就算是再善良再温柔的人,在得知自己一直只是为一个把自己当做替死鬼的人而善良的话,也很难忍住不生气吧?人的善良在很多情况下都会被包装成无私的模样,可大家都知道,大部分所谓善良的人的善,是有指向性的。他们中几乎所有的人的善都只会针对同样是心善的人——不说一定心善,但最起码这个人得是心中无恶的人——是“自私”的。而对于沈老前半辈子的所作所为,不论在谁眼里都一定是最罪恶最罪恶的一种事情,要是沈宸本人对此还以笑脸接受,那完全就是愚善了。
“后来,我们逐渐发现了,我们的梦境,时间上是同步的,也就是说,我这一边梦到的如果是沈宸十二岁时候的记忆,那沈宸那边梦到的也将会是我十二岁时候的记忆。”沈老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在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么一个瞬间,我的心稍微坦然了一些,因为我们换身换了那么久,我都还没梦到那段时间的事情。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惭愧,是一种偷到了别人生活所得来的负罪感,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小偷,我是一个小偷啊!我可是把别人的生活偷了过来的啊!我凭什么产生那种恶心的坦然的情绪啊?”
我忙站起来安抚老人的身体,免得他因为过于激动而突发高血压昏迷过去。事实上在这几天里,老人已经骂了自己很多次了,每次都说自己是“小偷”“强盗”之类的人。我一开始还会试图劝慰几句,说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之类的俗烂的话。可事与愿违,我越安慰,老人似乎就越生气,指着我的鼻子骂。到后面我就不敢再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去安慰他了,只能用这种物理安抚的形式来让老人舒服一点。
待到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沈老深吸一口气,便要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接着说:“一直过了很多天很多天,我们都在过着彼此原来的生活,彼此的记忆也在慢慢地解封。那些日子里,我梦到了沈宸的人际圈子,梦到了他们家庭和睦的日常,每次我梦到这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内心那股罪恶感就会更深一分。”他又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的位置,“他是个好人,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温柔的人,而我……而我是在他们身边剥夺掉了这个人的生命,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到后面,武汉解封前的那几天,我和他进行了最后一次视频通话。那个时候我才了解到,其实沈宸已经意识到自己心脏有病了,甚至已经知道了很久了。但他从来没和我说,也没和我的父母说,只是向我们隐瞒这件事情,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想去治疗,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为他担心。”沈老接着说,“说来惭愧,如果不是那天我恰好打了电话给他,如果不是哪天他恰好去了孤儿院帮忙,如果不是那个孤儿院的院长拿了药过来递给他,我都不知道李医生的药已经到了代价期了。可他,可他,可他,可他撒的谎已经那么明显的泄露了,那么明显的,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没有任何向我坦诚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向我隐瞒这件事,试图以别的话题带过。”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那一次,我第一次冲着他大吼,咒骂着他为什么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咒骂着他为什么都病入膏肓了还要用最坚强的一面来给别人看……”他忽然又哭了起来,“那哪里是骂他的啊!那是骂我自己的啊!左思颜,左思颜,为什么你这么恶毒,为什么你这么懦弱,能不能学学人家沈宸,人家坚强,人家乐观,你却什么都没有,脑子里除了逃避就是逃避……”
我拍了拍他的背,从裤袋里摸出一包手纸递到他的手里。
“可你知道吗,面对我没由来的脾气,沈宸他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询问我生气的原因,只是柔声细语地和我说,‘这是小病,不打紧的’。”沈老接着说,并没有擦眼泪的打算,“在那一瞬间,我就愣住了。一个心里埋着一颗定时炸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晕倒的人,居然笑着和我说这是小病,为着的,只是不让我为他担心……这样的人,我让他替我去死,你说我这样的人……”
“后来呢?”我知道他的下一句会是什么样的话,便忙打着岔,好让让沈老绕过这一件事。
好在沈老此时情绪似乎尚有些不太稳定,对我的打岔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而是接着说:“后来,我原来的母亲找到了藏在孤儿院的他,并要把他带回去。因为我们一开始说好了的,一旦成功之后,我就会立刻和她联系。可我食言了,长时间缺乏联系,她心里一定觉得是实验失败了,或是实验压根就没开始,不论是哪个结果,她都只有一个首要的目标,那就是找到‘左思颜’这个人。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的母亲已经等不下去了,再拖下去,就难保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可是我还是不敢,我实在是不敢去找我的母亲,所以我只能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武汉解封的那一天。那几天里,我梦到了沈宸上网课的时候摸鱼逛论坛,梦到了他给我回帖,梦到了我们互相加了QQ,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视频聊天。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沈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了。但是我不敢去找他,我害怕他骂我,害怕他因此恨我,害怕他怀恨在心,所以只能用掩耳盗铃的方式来自我安慰。”说到这时,沈老忽然又看着我,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换做是我,大概也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我这么回答着,并没有直面沈老的问题,也没有否认沈老的做法。
沈老点点头,说:“到后面,那种罪恶感愈发膨胀,我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宸这个人,想要找他道歉。可我不管我发了多少消息到他QQ里,都没有任何人回复我,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沈宸可能已经进入李医生所说的代价期,全身的肌肉已经萎靡,只能在床上躺着,用注射的方式勉强度日。这一次,我觉得自己不该再逃避了,我一定要去见他一面,一定要当面和他道个歉,然后,然后拜托黄医生把我们换回来。”
他盯着我,浑浊的眼珠因为泪水的干涸而有些发胀,声音又开始呜咽起来:“可是他死了,在武汉解封前他就死了,他甚至没有办法再见到自己的父母一面,甚至没有办法见到武汉解封普天同庆的模样,他就死了。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到底葬送了多少事物,葬送了多少美好的东西。”
“得知沈宸的死讯之后,我跑到那边的陵园,在那边,我找到了一方墓碑,上面写着的是‘爱女左思颜之墓’。看到这几个字之后,我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发抖,两腿一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跪在了这方墓碑前。”他说,“直到那一刻,我心中就只剩下了悔恨,也猜想着沈宸他,沈宸他会不会很讨厌我,一直抱着那样憎恨的情绪而死去,在天堂里诅咒着我,诅咒着我这个小偷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我才会说,我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啊。”
“后来,陈妈跑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条,说是沈宸留给我的遗书。在那一瞬间,我心中就已经对纸条的内容产生了无数的猜想——是诅咒我?还是诅咒我母亲?还是把我们这几个人一起诅咒了?不论被诅咒的是谁,我猜想信中的内容一定是男孩心中最恶毒的词汇和语句,面对我们这几个共同谋划着要谋杀他的人,他不可能会原谅我们。”他停顿了一下,又长叹一口气,才说:“可是他并没有这样,他并没有诅咒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只是让陈妈转交我一段话。” r&
“什么话?”我下意识地问。( M:!
“好好活下去,做个男子汉,别再让你妈妈哭了。”沈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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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咯噔一下,被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一个人,究竟是有着如何强大的心境或是宽容的胸襟,才能在明知道有四个人是在谋杀自己,却还是对着他们中的一员报以祝福的?
“这是他打头的一句话,最开始他可能只想留这么一句话给我,但又觉得太过苍白,再后面又加了一段话。”沈老又说,“他说,‘可能你会觉得很惊讶,为什么我明明都知道真相了,却没有骂你诅咒你,反倒是让你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对,我一开始是很生气,但当我知道你在屋子里徘徊、犹豫着,内心对你母亲的行为一万个不情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大家,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是心甘情愿的……每个人,其实都只是在为自己而活着,只是手段各有不同罢了——你是为了完成你母亲的任务,你母亲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大家各取所需,我没有生气的权利。所以我只能向你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履行下去。谢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让我好好消化沈宸所说的这段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从那之后我才明白,我才明白在那几天我想将自己最后一点良知消磨掉的时候,那些残余的良知换取了沈宸对我的原谅,我才明白,做一个好人,是多么重要多么重要的事情。”
我默默地听完老人的话,心中百感交集,问:“所以在这之后,您一直从事慈善事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是,又不完全是。”老人说着,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自从我看到沈宸给我留下来的这封信之后,我母亲就找到了我。可那个时候,我彻底想通了,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或是我母亲的一己私欲而肆意地去破坏沈宸这样的人的家庭,我应该好好地守护他现有的家庭,守护他这样,善良的人生。所以,当我母亲找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和她相认,而是以一个陌生人的口吻与她划清关系。”他说着,露出一个苦笑,“所以,我食言了,我没有答应他留给我的那句话,我让我原来的母亲哭泣了;但其实我也没有食言,因为自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要作为沈宸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让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再哭泣下去。”他又看着我,问道:“很自私,是吗?”
我摇摇头,说:“我相信以前的沈宸先生在天之灵一定会同意你的所作所为的。”
他也摇了摇头,两眼又瞥向面前的人工湖,说:“你还是不了解他的为人,以他的性格,大概会骂我一顿,骂我为什么让我的母亲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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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置可否,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视线跟着老人一起,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工湖。
太阳已经将整个身子探了出来,带着点热气的光线洒满了这爿不大的区域,将清晨那一丝丝凉意尽数驱散。那些蜻蜓就在这泛着金光的池子上一起一落,带起阵阵涟漪。
“小莫。”老人突然喊了一句,“你相信我这些天给你讲的,这么荒诞的故事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老人这么问的意义,但还是点点头,说:“我相信的。”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您啊。”我转过头,向着老人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您不会骗我的。”
老人也是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回去吧。”他说。
我答应一声,带着老人离开了这里。
2076年,4月,5日。
M7'
入夜了,月色晦暗,连带着星辰都不敢露脸。整片夜空都呈现出一种无端的黑色,像是一大片笼罩着地面的绸布,叫人看不见一丝光芒。
老人睁着眼,浑浊的眼珠无神地望着着漆黑的房间,似乎想望穿这个房间。
大概是年纪要到头了吧。他不由得这么想着,伸出手试图去按床头的求助按钮。可这副身躯似乎早已腐朽,枯枝一般的手不仅没有履行他下达的任何一个指令,反倒是用无尽的疼痛来抵抗他的请求。他只能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干瞪着眼,身体像尸体一般横在床上,没有半分生气。
这本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人之大限将至,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亲人陪同着,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全身动弹不得,绝望地等待着那一个时刻的到来。但没由来的,老人心中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有的只是解脱的快感,以及对于多年前的那个他的感同身受所带来的心安。
沈宸以前,也是这样的吧?一样是无亲朋好友陪伴在身边,一样是孤零零第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样是绝望地躺在床上,一样是全身动弹不得,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个男孩只在世界上度过了二十个年头,还没有好好地看一眼这个世界,便替着自己早早地丧命了。直到现在,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那个男孩在生命的最后的时期的感受:绝望,且无能为力。
他早该死了的,他早该像这样,像那个男孩一样,在病床上痛苦地死去。太迟了,太迟了,他还用着人家的身份苟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太迟了。
正这么想着,老人忽然觉得意识在这一霎中远去,随之而来的是沉沉下坠的感觉。他愣了一下,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四周的高楼在这一刹间崩塌,无尽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不留一丝光亮。他绝望地伸出手,在这漫漫的黑夜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放眼望去,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没有一丝光芒。
果然,自己还是会下地狱的吧?他这样的人,不论这大半辈子做过多少的好事,最开始的这段恶事,是不论如何都不能被弥补的吧?对,自己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天堂是不能接纳他这样污秽的灵魂的。
他又释然般笑了笑,似是为困惑了自己数十载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而感到释怀。
身下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火光肆虐,照亮了半边黑夜。灼热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灵魂,痛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没有半点悔恨的意思,只是对着那依旧灰暗的天空摆了摆手。
再见。
他默念着,强撑着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 ?
——人呐,出生下来就是奔着死而去的。
白光刺破了这无边的黑夜,直直地刺向与之对立的火焰。
——有的人死后,是公认会上天堂的,人们一般将这样的人称作好人。
一个男孩出现在白光之中,直直地冲向那火焰中的女孩。
——有的人死后,是公认会下地狱的,人们一般将这样的人称作恶人。
女孩错愕地张开嘴,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男孩,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可是这样的界定太肤浅了,太他妈肤浅了,好人恶人的标准是谁他妈界定的?谁他妈能一辈子不做一点坏事?谁他妈这辈子没做过一点好事?
男孩一把将往下坠落的女孩抱住,两人的身体在这一霎悬停在半空中,男孩的身后是圣洁的白光,女孩的身后是肆虐的火光。
“沈宸……”
女孩呢喃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真的是你么……”
她伸出手去抚摸男孩的脸,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
她再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伸出手死死地抱住男孩,似乎要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将她多年以来积攒的思念全部抒发出来。
是日夜里,万籁俱寂。
2076年,4月,6日。
老人死了。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g8?
老人虽然无亲无故,但毕竟也算是个地方小名人了,所以他葬礼上还是来了很多前来哀悼的人。我就站在人群中间,和他们一样抬着头看着神父在上面歌颂着老人生平的事迹。
有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每当有令人难过的事情要发生的时候,天总会下起雨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恸。
雨不大,雨水如同粉末一般落到我们身上,只带起一丝细微的凉意。到场的人们都很默契,没有一人撑伞,数十个身着黑衣的人站在灵台下面,静静地听着神父祈祷。
人总是会有些迷信的,尤其是面对完全未知的死亡,所以神父这种职业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也没有彻底消亡,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信奉上帝和天堂,那他就永远可以为人们引渡。老人就是这种人,这种信奉死后是有天堂和地狱的人。 @::[
葬礼持续的时间其实不很久,这些人在表达出自己的哀悼之情之后,便慢慢散去了。我没有离开,只是兀自站在老人的墓前,默默地看着刻着老人姓名的石碑。 R)
在外人看来,沈老或许是个大善人,一生行善,了无牵挂,死后留下一片美名。可只有我知道,老人是为了赎罪,为了向那个几十年前的男孩赎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是为了填补自己苟活数十年的空虚感。
如果老人所说的沈宸还活着的话,以老人的觉悟以及付出的行动,应该能得到原谅他的原谅吧?
——最起码我相信是相信这一点的。
大概是觉得我对老人的思念已经有些超出常人,一边的神父便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沈老已经走了,再在这守候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对于神父的提议不置可否,反问道:“神父,您觉得,以沈老的为人,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我相信沈老是一定会上天堂的。”神父回答。
“可他不这么认为。”我说。
“沈老的善心天地可鉴,我相信上帝不会误判的。”神父说,“不过我倒是听闻,如果人死后一心想要下地狱,作为公正的化身,上帝是会批准的。”
“你是说,如果沈老一心想要下地狱,他就真的会下去吗?”
神父笑着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我也笑了笑,也觉得这样的话题没有深究下去的意义。那些雨粉在沈老的墓碑上跳跃着,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大概做个好人,是真的能上天堂的吧。
我这么想着,和神父一起离开墓地